“能死在阁主手中,倒也值了。”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江挽的笑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烛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地照在江挽身上,邱漓缓缓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江挽收起了眸中的戾气,露出直达眼底的笑意。
似是欣慰,又似是安心。
“待洵儿当上阁主之后,我希望你也能这般护着他。三阁人不多,个个都是硬骨头,但这世间最容不下的也就是那难啃又抱团的硬骨头。”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蛊虫的事你多上点心。” 江洵语气疲惫,缓缓说道。
邱漓轻轻应了一声 “嗯”,转身便离开了。
她心里清楚,倘若方才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又或是退缩半步,江挽真的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她也明白,江挽这是在为江洵扫除隐患,而这第一步,便是从三阁内部开始。
等人都走后,江挽望着摆放在桌面上的两样东西,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柔姨,我恐怕…… 要失约了。”
翌日清晨,江洵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胸口异常沉重,仿佛有人在上面放了一块大石头。
他想要翻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尤其是手心传来的异样触感,瞬间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只傻乎乎的狗,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哈哈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责怪,怪他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
江洵又好气又好笑,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随后他看向房门,果然,门微微敞开着。
昨晚睡觉没锁门?
应该是吧。
他记不清了,甚至连傅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毫无印象。
江洵坐在床上,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困意完全消散,才起身下床。
哈哈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他身后。
虽然江洵照顾它的时间并不长,但它心里明白,自己的主人是江洵。
江洵洗漱完毕,推开窗户,恰好看到收拾妥当,拿着书本出门的赵玉洲。
“站那儿!” 江洵朝着那个埋头走路的小孩儿喊道。
赵玉洲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洵哥。”
“去哪儿?”
“知春台。”
江洵知道,那是方知许住的地方。
“委屈了?” 江洵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这孩子小时候就这么严肃,等老了以后,岂不是和方震一个样?
活脱脱一个老顽固,一点儿都不可爱。
江洵心里清楚,这小家伙还在生气呢。
气他和傅霖昨天都帮着邱漓,没帮他,小家伙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记着呢。
他伸出手,稳稳地拿起放置在桌上的琉璃瓶。
瓶身剔透,在清晨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色泽,里面是闪着微光的萤火虫。
这是昨晚和傅霖一起抓的。
他心里记挂着,怕赵玉洲这孩子因为比武失利的事儿,心里不高兴。
赵玉洲撇着嘴,一脸倔强,就是不肯吭声。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哪有资格说委屈呢?
输的人,在这上头可没什么发言权。
江洵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沉稳地走到赵玉洲跟前。
而后缓缓蹲下身子,身姿放得与孩子平齐,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赵玉洲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温和与关切。
“洵哥送你几颗星星,好不好?” 江洵轻声细语,声音里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
“这个时辰哪还有星星。”
赵玉洲梗着脖子,语气执拗,话语里透着小孩子特有的较真劲儿。
“要是真有呢,洲洲能原谅洵哥么?”
赵玉洲这才慢慢抬起眼眸,望向江洵。
他们都是自幼就没了爹娘的可怜人,若没有三阁这座避风所,那他们就是漂泊在这山野间的一缕孤魂,无依无靠。
可赵玉洲又比江洵幸运许多,毕竟他曾短暂地拥有过家的温暖。
“嗯。” 赵玉洲轻轻点了点头,动作虽小,却满含着相信。
话音刚落,泛着点点星光的琉璃瓶出现在了赵玉洲眼前。
那孩子的双眸又黑又亮,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琉璃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它弄碎了。
“谢谢洵哥!我很喜欢!”
赵玉洲的声音里满是惊喜与雀跃,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江洵抬手轻轻摸了摸赵玉洲的头,动作温柔,轻声道:“喜欢就好,去上课吧,可别让方先生等着急了。”
“嗯!”
赵玉洲这才彻底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先前比武输赢的事儿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洵看着那孩子蹦蹦跳跳走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陈叔的房门。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可屋内一片寂静,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江洵心里 “咯噔” 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按照陈叔的生物钟,这个时辰早就该起床了,怎么会没有动静?
江洵耐着性子,再次抬手敲了敲门。
这次敲得更用力了些,默了片刻,提高音量说道:“陈叔,我进来了。”
随着 “吱呀” 一声,老旧的木门缓缓被推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陈叔的房间十分简陋,屋内陈设寥寥无几,一眼便能望到头。
江洵掀起门帘,脚步轻轻,走进了左手边的卧房。
只见陈叔静静地坐在躺椅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也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
画上是三个十几岁的孩子,背后是三阁院中的银杏树,彼时那棵树还没那么高大。
左边的女孩神色淡然,双手抱胸,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
中间的女孩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笑容,踮着脚尖,正朝着画外之人挥手,模样十分俏皮可爱。
右边的男孩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右手随意地放在腰侧的佩剑上,身姿挺拔,透着一股少年的意气风发。
有风吹过,少年剑柄上的红色剑穗轻轻飘动,和着三人的衣摆一同为清风作配。
“你看他们,多开心啊。”
陈叔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感慨与怀念。
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一个叛离师门,这辈子都得隐姓埋名地活着。
一个身中数箭,凄惨地死在冰凉刺骨的雨夜。
一个遭人设计,被那索命的水鬼活活勒死。
江洵认出了画上的人,依次是林笑君、林若笙、陈丰年。
他心里明白,三阁之所以比不上另外两阁,追根究底,是因为曾经用心培养教导的这三人,都已经不在三阁了。
林静姿当真想把幽兰令传给陈致知吗?
非也。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人生已然走过大半,都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与其被困在这山上,每日被阁主的繁杂事务缠身,倒不如以长老的身份,游历四方,看遍山水。
可她没办法,当时的三阁,能稳住大局的,也只有陈致知一人。
但谁都没有料到,江挽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
就像谁都没有想到,幽兰令若是不给她,她就上手抢。
“师父跟林前辈长得还挺像。”
江洵望着画中央的女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
陈叔听到这话,原本略显呆滞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他微微颔首,缓缓说道:“性子也像。”
“是么?我还以为师父的性格会更沉稳一些呢。” 江洵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好奇。
“那是你没见过她幼时的样子,威风得很呐。”
陈叔说这话之时,眉眼间带着笑意,“丰年同我说,她那一个村子的小孩都被这丫头治得服服帖帖。跟若若当年可谓是一个脾气。”
“丰年前辈呢?也会调皮么?” 江洵追问道。
“他?这孩子省心得很,从不惹我生气。”
话落,他下意识地抬起衣袖,擦了擦眼尾溢出的泪水。
此刻,一个坐在躺椅上,满脸沧桑与回忆;一个蹲在躺椅旁,耐心倾听,神情专注。
大部分的话题都围绕着陈丰年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三阁的往事。
江洵其实并不擅长言辞安慰他人,但他在家人面前,却有着一种独特的亲和力,让人愿意在他面前倾诉。
他就像一个安静的港湾,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出两句反馈,再适当地抛出一个新的疑惑,引导着对方继续讲下去。
待陈叔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江洵像哄小孩一般,轻声哄着他上床休息。
瞧他这憔悴的模样,定是一晚上都未曾合眼。
陈叔迷迷糊糊间,仍不放心地叮嘱道:“小洵儿,别怪她,那丫头也是没办法。”
江洵自然知道陈叔指的是谁,他轻轻拍了拍陈叔的肩膀,轻声回应:“好,睡吧。”
后山的校场早已人满为患,献岁阁新入门的弟子们整齐排列,站满了整个校场。
江洵上次见到这般热闹的阵仗,还是在三年前。
而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能够站到第一排的位置了。
即便他姗姗来迟,却也无人敢有半句怨言。
那些小弟子们见他走来,都十分自觉地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江挽的亲传弟子,献岁阁弟子大会的第二名,今朝榜的第十七名。
谁敢惹?
没人敢惹。
而最前排站着三个人,依次是云蘅、傅霖及乔诀,都是每个阁的亲传大弟子。
按照常理,江洵理应站在乔诀右侧。
可就在江洵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傅霖突然伸出手,将他拽到身边,说道:“去哪儿?站这儿。”
乔诀闻言,微微挑起眉毛,几个意思?针对谁呢?
他开口问道:“要不我站后面去?”
傅霖嘴角上扬,冷笑一声,说道:“你站后面那台子上也没人拦你。”
他所说的后面的台子,指的是老阁主常年坐的位置。
“诶诶诶,主阁的人还在这儿呢,我拦!” 云蘅赶忙凑过来插话。
“不好意思,忘了姐姐了。要不姐姐也跟他一起站后边儿去。” 傅霖半开玩笑地回应道。
云蘅轻哼一声,佯装生气地说道:“你小子,积点口德吧。洵儿别跟他走太近,会被带坏的。”
“好的,云姐姐。” 江洵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听话地走到了云蘅身侧站定。
没过多久,瑶卿身着一袭轻便的练功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匆匆赶来。
她站在一众弟子面前,收起了慵懒的神态。
“修行之路绝非坦途,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着修为的提升。”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目光从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
但云蘅见不得瑶卿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硬是憋着笑,肩膀微微颤抖。
“我们从最基础的吐纳开始,由于怕你们听不明白,所以请主阁的云蘅师姐,给大家先来做个示范。”
瑶卿的目光突然转向云蘅,高声说道。
被突然点到名的云蘅,先是一愣,随后指了指自己,一脸诧异的表情看着瑶卿,仿佛在问:谁?我?
这下轮到傅霖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暗自感叹:天道好轮回啊。
云蘅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朝瑶卿走了过去,站在一个大家都能清楚看到的位置。
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腹部微微隆起,随后缓缓吐出,动作轻柔而平稳。
那些小弟子们见状,赶忙有模有样地学着她的样子,调整自己的呼吸。
其中有一个少年,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呼吸急促而紊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瑶卿注意到后,轻轻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别着急,放轻松,感受气息从鼻腔进入,缓缓下沉到丹田。”
说着,她轻轻握住少年的手腕,引导着他感受呼吸的节奏。
在瑶卿的耐心指导下,少年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而顺畅。
“很好,就是这样。” 瑶卿微笑着鼓励道。
江洵见状,悄悄凑近傅霖耳畔,悄声问道:“所以我们来这儿是做什么?”
“监督。” 傅霖简洁地回答道。
“监督谁?瑶姐姐?那是该监督,这个点儿才来。” 江洵小声嘀咕着。
瑶卿之所以这个点才来,是因为她信了江洵会来帮她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