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在前世,子慕予还是子楚的时候,她从不敢妄想自己能多活十年。
因为她的生命里,充斥着杀戮和各种变数,生命随时可能会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可是这一瞬,听到男子说丰俊朗只剩十年寿命的时候,她的心内似空掉半块,有些漏风。
十年后,丰俊朗二十五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子慕予的眉宇笼上阴郁:“你想糊弄谁?!小心装不了先知,成了神棍!”
“我是不是神棍,你很快便会知道了。”男子道。
子慕予嗤声一笑:“很快?十年后吗?”
男子很平静地摇摇头:“不需要。今晚子时,罗浮洞有人会死。不会早,也不会晚,正好子时。”
子慕予的脸色沉如阴天铅云。
若对方真有诚意,真是先知,应该告诉她,是谁今晚会死。
“慕予,并非我不愿告诉你今晚谁会死。是因为我神魂不全,只能预测到一鳞半爪。”男子道。
子慕予的神色又阴半分。
既是一鳞半爪,那就不是全面。
“确实不是全面,但是不要怀疑这些预测的真实性。这些事对你来说是未来,可对我来讲,可能是已经发生的事。”男子道。
子慕予冷哼一声。
这样的话,过于神神叨叨。
他们既在同一个时空,怎么可能会出现「未来已经发生」的谬事?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方设法抓住男子言辞错漏之处,由此推翻他关于丰俊朗的预测,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一直以来这个黑心鬼会话说一半,事做一半,半遮半掩,并不可靠。可是他说过的话,从无妄言。
见子慕予一直不说话,男子决定发挥他强辩之能:“在水亦雪这件事情上,你的所有行为并非都出自我的影响。你有一颗正义之心,但你心里那杆秤太轻了。”
子慕予眼中眸光一闪。
男子继续道:“若你只是一个听命于人的杀手,或者是只需遵从内心简单判断即可决定杀罚的江湖侠客,凭这点正义或已足够。可你不是啊。你是神皇帝姬。以后许多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这一念,便是那杆秤,太轻了可不行。毕竟放在秤上的筹码,是人命。”
子慕予眉头微皱。
男子依然侃侃:“你潜意识里也是感觉如此,所以我的想法才可以顺利乘虚而入。以前,我是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造成了种种误会。慕予,我们不一定非得成为敌人。我在此立誓,只要你不是坏人,我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子慕予见男子说完了,才挑眉道:“坏人?什么是好人,什么坏人?”
男子双手拢在袖里:“我只能定义坏人。在我眼里,将人命看得太轻的,都是坏人。”
“照你说,轻贱那些坏人的性命,也算坏人?”子慕予道。
“你既用了「轻贱」两个字,当然算。”男子道。
“你又如何定义轻和重?”子慕予道。
“决定一个人生死之前,应该经过至少三位熟知法规的执法人员充分辩证分析,依法规而行,这便是重。反则便是轻。”男子道。
子慕予眉头一抖。
这思维……怎么现里现气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神洲现在乱得一塌糊涂。仙神凭着法术高强,随便管人、妖之事,导致人族法制如同虚设,妖族不宁。慕予,你既是神皇帝姬,不该想着为先神洲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吗?”男子循循善诱。
子慕予虽然对男子依然心有芥蒂,但她并不否认男子这些话中有合理之处。
书中虽有记载,这个世界「妖有妖王,人有人王,仙有仙主,神有神皇,天道有定,人间道为六道中心,若不涉及仙神中事,或者穷凶极恶之徒,仙神不能随意干预人间事」。
可这天道像是死了。
灭灵散在人间肆虐,不见天罚。
神降临人间,杀了丰俊朗的爹娘,不见天罚。
马东晖,范仁,何涛为了一味药杀了宁世堂大夫和一家四口性命,不见天罚。
若她是神皇帝姬……
可她未必是。
若不是,自己又当如何?
怎么才能在如此糟乱的先神洲,护自己在意的人们周全?
子慕予甩甩头。
目前最重要的,是丰俊朗的事。
男子的话可不可信,是不是神棍,今晚子时便见分晓。
只是,今晚死的会是谁?
子慕予看了男子一眼,终究转身离开。
等她的身影在灵墟识海中彻底消失,一条光柱赫然出现。
流苏树下的男子盯着那条光柱,神色非常复杂。
子慕予的气海雪山已经重新建立。
这一次,光柱不是白色的,却是红色的。
通体如血一般鲜红。
光柱上的圆球在不停地长,依稀能见零星的金色光斑。
“子慕予,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云熠,你从何处弄来这么一尊厉害的杀神?你想杀谁?”说着说着,男子突然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重新萎坐回花树之下。
……
……
子慕予从灵墟识海中走出,在浮生崖边霍然睁眼。
她今日无心修炼,转身往山下走,回到院子。
古元卓在给水亦雪熬药。
冯继洲如往日一样,时不时抿一口酒。
元征在晾晒丰俊朗的衣服。
子慕予看着丰俊朗的东西,有些发愣。
“弟弟,你回来得刚好,水亦雪想见你。”古元卓对子慕予道。
子慕予点点头,跟冯继洲打了声招呼,才走进屋子。
水亦雪脖子上缠了长布,伤口处塞了卷起的布绢,嘴唇虽然苍白,却不显得太干裂。
桌子上放着的一碗茶,碗边放着有些湿的棉布棒。
看来古元卓对水亦雪的照顾还是周到的。
见子慕予进来,水亦雪想坐起,子慕予连忙阻止。
“你有话跟我说?”子慕予说话从不客套。
水亦雪点点头,张张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们……”
“除了云苏,其他都死了。”子慕予微微侧头。
水亦雪愕然,呆呆地怔了片刻,才道:“谢谢子师兄,为我做的一切。”
这下,子慕予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说「何至于此」类似的话来。”
水亦雪抿了抿唇:“如此,我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我明明受到了其中好处,却要说子师兄的不是,这种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我水亦雪不会干。子师兄若因此事遭受到非议,水亦雪应共同承担。”
子慕予嘴角悄悄上勾,眼中隐有笑意。
“来,我先给你把把脉。”子慕予道。
若今晚罗浮洞真的有人要死,她希望不要是她院子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