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传出来的浑话?”章瑛不解地看着安国公夫人,“大哥和那陆念?这八竿子能打到一块?”
章瑛一个字都不敢信。
她大哥不说多么得清风霁月吧,也是才华出众、进退有度之人。
章瑛还在闺中时,就有几个手帕交悄悄与她打听章振礼。
倒不是有多少孟浪言辞举动,少女怀春,对出色的少年总是会多看两眼。
章瑛为此自豪。
无论是直接的、还是转弯抹角的,问到她这儿了,她就会把章振礼夸上天去。
虽说,大哥对二哥更照顾些,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兄弟相处肯定会比兄妹亲切些,二哥又是嫡子,作为堂兄的大哥多关照他,合情合理。
况且,大哥待她也很不错,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章瑛偶尔看书看不明白,哪怕是稀奇古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话本,她拿去问大哥,大哥都会抽出空来,看过后耐心给她解释。
大哥不止待她好,大哥还给她在姐妹间长脸,这叫章瑛如何不得意?
而陆念,是章瑛闺中最不喜欢的那一种人。
如今这个年纪,也一样不喜欢。
现在外头的流言蜚语中,把她最好的大哥和她不喜欢的陆念,凑在了一块?
章瑛全然不敢信:“母亲,我可不要陆念做我嫂嫂。”
“我还不要那样的侄媳妇呢!”安国公夫人啐了一口,“振礼真是,被那狗皮膏药黏上了,还能撕得干净?国公爷出的什么破主意!”
章瑛问:“父亲的主意?”
安国公夫人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笑道:“他们男人的事儿,我哪里知道?我倒是想仔细问问,国公爷就是不肯细说,只说振礼有数。”
章瑛便劝她:“大哥应当有数的吧……”
“谁知道!”
安国公夫人的脾气又上来了,她在章瑛跟前原也没有藏事的想法,很多话都是冲口出来的。
“说的是接近她们、去打听些事,谁知道有没有打听出来。”
“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就被迷了眼了!”
“我还当他对朱氏念念不忘,前些时日我问起来,振礼话里话外,也是很满意朱氏那温柔懂事的性子。”
“阿瑛你说说,你大嫂朱氏,和那陆念,能是一种人吗?”
“那才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可就是这打不着的,才最会勾人魂!人这东西,一个个的骨子里都贱!”
“其实啊,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个可能了,新鲜新鲜,谁不爱新鲜?!”
“振礼会上套,也不稀奇。”
章瑛怕她气过了,忙道:“您要骂就骂男人去,何苦把您自己都骂在里头?”
安国公夫人朝天翻了个白眼。
章瑛与她拍背顺气,其实也不意外她的说辞。
能说出“若我是长公主,我有一个当皇帝的哥哥,我养十个八个的男人,谁听话谁待着!”的安国公夫人,真挑起面首来,能挑十个八个一条竿子上排排站的吗?
定然是各个八竿子打不着,全然不一样的。
“所以,母亲您的意思是,陆念在耍大哥呢?”章瑛问。
“不然呢?”安国公夫人反问道,“你信陆念那疯婆子真的有了二嫁的心,要跟振礼白头到老?”
章瑛想了想,道:“她故意的,大哥哪里会看不出来?谁耍谁还不知道呢!”
“哎呦我的儿!”安国公夫人拍了她一把,“有个词叫明知故犯!男人呐,心痒起来不管不顾的。
你以为都跟岑哲似的,一门心思都扑在你身上?
岑哲耿,所以你看,好好一个老来子,还不如那庶孙风光!
好事没有轮着他,岑家倒霉起来,他也跑不掉。
但外头,那花的海了去了!
不说别人,就说陆念那个爹,看着对妻子敬重吧?
除了发妻死后立刻续弦,好像也挑不出毛病来,续弦也是为了有人照顾年幼子女,但是你看,他离京驻军不也养了个小的?
要不然,他哪来的小女儿?嘿,他家有意思了,妾给别人当婆娘,女儿管别人叫爹,这么大了才认回来!”
安国公夫人越来越来劲:“还有你爹!
国公爷年轻时候,府里不也是这个姨娘那个偏房的?烦得我恨不能都打出去!
现在怎么消停了?还不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然,你还能再多好几个姨娘!”
章瑛抿唇。
安国公夫人后知后觉,脸上也不大自在,找补道:“说来也就你姨娘温良恭顺,可惜生产时伤了身,一直没养好,要不然,也能多享享你的福。
说来说去啊,我就是怕振礼犯糊涂,那陆念就不是个善茬。
我是捏着鼻子与她交好,再怎么样,陆念也算计不到我什么。
国公爷非让振礼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况且,要安国公夫人说,羊也是披着皮的狼,男人就没什么好东西!
闹到最后,满城流言蜚语,难道他们安国公府真让陆念进门?
怄死她算了!
章瑛压下心中那点情绪,问:“母亲,我只是不懂,我们和陆念无冤无仇的,她做什么耍大哥玩?父亲到底要让大哥打听什么?”
“谁知道呢?”安国公夫人摇了摇头,“要我说啊,官场上浸了魔,看谁都不怀好意。”
她的确不了解安国公的那些弯弯绕绕,至于安国公提到的王爷查案那部分,安国公夫人认为是丈夫小心过了头。
再者,那些陈年旧事,也不用让阿瑛知道。
怕冲动间又说出些不合适的来,安国公夫人按了按太阳穴:“说得我心烦意乱,头也痛!
我又不是拦着振礼不让续弦,但若是叫个搅事的缠上,这日子有的闹了。
他们男人的事,我是不懂,我就指着家和万事兴。”
章瑛替她按压额头,顺着说了好些话。
安国公夫人不再提了,但这事儿压在章瑛心里,始终不大舒心。
思来想去,转过天来,章瑛把儿子岑淼叫来嘱托了几句,便叫他去寻章振礼。
等了半个多时辰,岑淼回来了:“我照着您说的,问大舅舅能不能给我买广客来的点心,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章瑛一口气堵在心口。
大哥不会不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但他压根没有避嫌的意思,还要往那头去……
大哥和陆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瑛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她自己去了广客来。
马车停在西街口。
今儿附近胡同中有官宦人家办寿宴,从上午起,请的舞狮班子就让街上热闹起来了,一直都是锣鼓声、喝彩声不断。
陆念就坐在临街窗户下,兴致盎然地看,看得高兴了,还让闻嬷嬷下去给赏钱。
喜得那狮子对着广客来的大门不住地点头眨眼,逗得陆念哈哈大笑。
阿薇陪着看。
母女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点评狮子的身姿,又说布置的采青不晓得何时开始,那主家有意思,采青采的是寿桃包子,再说下去,便是包子还是小了些,阿薇下回给我包个比锅还大的。
正说到兴头上,那辆被看舞狮的人群拦在外头的马车上下来了章瑛。
陆念看见了,叹了口气:“早不来晚不来,我看得正高兴,她来了。”
阿薇莞尔:“您就当做个添头。”
“不一样,”陆念恋恋不舍地从狮子灵动的大眼睛上收回了视线,“我今天要和她讲道理。”
以德服人。
可比骂人累多了!
翁娘子把章瑛引到了雅间。
陆念看着她,指了指椅子:“稀客。”
章瑛坐了下来:“两看两相厌,可不就是稀客。”
“是这个理,”陆念客客气气地,“你这么厌烦我还特特过来,说吧,为了什么事?”
章瑛开门见山:“你同我大哥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很不满意?你讨厌我,所以接受不了?”陆念挑了挑眉,问,“说来,我和你年纪差了几岁,从前没有多少往来,你到底不满我什么?”
章瑛收在袖中的手攥了一下。
陆念又问:“当年人人都怪我无事生非,怪我闹得家宅不宁,可今日再看,章瑛,我闹错了吗?我为我母亲争一个真相,我错了吗?”
章瑛的眸子倏然一紧。
或许是陆念今日没有那么剑拔弩张、话中带刺,没有叫章瑛觉得那么不舒服。
她稍稍平了平心境,道:“我觉得你厉害,为母亲报血仇,这往哪儿说都没有错。”
陆念轻轻笑了声,问:“哪怕因此牵连了你?让你也成了寡妇?”
章瑛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岑家的倒台怨不了陆念。
当年下毒的岑氏,科举舞弊的是岑太保,岑家倒在了公爹那无尽的偏心上。
“你看,道理你都懂,”陆念看着章瑛,一针见血地点出来,“你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一直看不惯我的性子。
说好听些,我张扬肆意,随心所欲,说难听些,我想掀桌就掀桌,现在变本加厉了,我想发疯还能发疯。
我当年那么张牙舞爪都还活蹦乱跳的,是很碍人眼。”
章瑛的呼吸一凝。
陆念看在眼中:“我们这些贵女看着是风光,但这风光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得听话、乖巧、温顺、得体,得让长辈们拿得出手,才能得许多夸赞。
你其实已经很好了,不说庶女,许多嫡出都没有你受宠,你哪怕娇纵些,安国公夫人还是把你当宝贝看。
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嫡母、隔了一层肚皮,你不敢肆无忌惮,怕这份爱哪天就收回去了。
你的娇纵得把着度,娇得刚刚好。
所以你看不得我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怕,我不用讨任何人欢心,我想闹就闹了。”
章瑛的肩膀绷得很紧,陆念又往章瑛的心里扎了一刀:“是了,哪怕你嫡母宠了你几十年,你夫家出事,她积极地接你和你儿子回娘家,你确定她十分偏爱你、心疼你,你也不敢对她撒脾气,不是吗?”
章瑛的脸色泛白,但她又必须承认,陆念说的是对的。
她就是烦陆念的肆意。
她得意自己受嫡母宠爱,很多人都羡慕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是存了很多心思去讨嫡母欢心的。
姨娘虽然走得早,但嫡母很容易讨好,章瑛为此受益,同时也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陆念看法复杂。
羡慕她的肆意,嫉妒她的大胆,可怜她的孤独,也高高在上俯视她的不幸。
现在,她的这些心境被陆念直接点出来了。
咽了下口水,章瑛道:“我和你说我大哥呢。
我承认我不喜欢你,你也直白点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你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就都直接点,是与不是,也别把我们当猴耍。”
陆念笑了起来:“我听你这意思,你也不会替岑家守一辈子,是吧?”
章瑛一时没有跟上陆念的思路,愣了下。
“正常,都是守寡的女人,没什么不能敞亮了说的,”陆念很是通情达理地冲她点了点头,“章大人为人做事的确不错,但要说二嫁……
章瑛,我问你,你若再嫁,你会嫁给婆母小姑子烦你的人家吗?
年轻小姑娘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已经在前头那夫家吃过苦、受过罪的,还会心一热、随随便便往火盆里跳?
章大人的高堂是不在了,但你母亲不是另一个婆母吗?”
章瑛想起母亲的话,道:“我母亲可没有烦你,你们不是一起烧香拜佛吗?”
“她满意我当佛友,未必满意我当侄媳妇,”陆念道,“所以说,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了,你得她宠爱多年都还需小心孝顺她,别人就更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再往深的说一句。
别家婆媳矛盾,男人若靠得住还能在中间周旋,这侄媳妇和伯母有矛盾了,章大人多为难啊。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如母亲般养他长大的伯母,伯母是娘又不是娘,吵不得劝不了,还是那句话,亲生的不记仇,隔着个肚子,总归不一样。
你前头那大嫂一定脾气很不错吧?
还有你,你要是嫡出的,也不用想着什么讨好不讨好的了。
说来,我母亲是在我五岁那年被害的,你姨娘走时你多大?你对她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