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李未迟的书房中,宫人将各处烛火点燃,房中一下明亮起来。
李未迟看着桌上的奏报,眸中隐藏着怒火。
这奏报上清清楚楚列着的是国公沈士则勾结前大理寺卿衡昌的罪状。
只不过李未迟的怒火并不是因为沈士则。
他抬眸冷冷地看向垂手站立在书房中央的傅庆堂,片刻后开口说道:
“丞相这段时日繁忙得很,先是查出衡昌私藏财物,暗通敌国,后又找到了沈国公是其同伙的证据,行事果断,当真是雷厉风行啊!”
傅庆堂面无表情垂着眉眼,他朝李未迟拱了拱手,说道:
“圣上谬赞了,一切乃微臣分内之事。”
李未迟看着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暗暗咬了咬牙。
傅庆堂是东平寒月的人,行的是东平寒月安排的事。
李未迟心中愤愤,但面上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
说不定东平寒月此时正在暗处细细观察着他。
李未迟又垂下头看手中的奏报,先前衡昌一事也是如此情景,他明知是诬陷,却无力反驳。
而今日,他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失去另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大臣。
此刻,南荣婳就站在李未迟身边不远处,她默默观察着李未迟紧绷的下颚,用力捏着奏报关节都泛了白的手指,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李未迟确实是被东平寒月所控制,一举一动受她监视,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过了半盏茶时间,李未迟的目光从奏报上挪开,不咸不淡说道:
“朕看这证据并不完善,谁人不知衡昌本就看不惯沈士则和沈临鹤,又如何会与沈家狼狈为奸?”
傅庆堂似乎早就料到李未迟会这般说,他默默地从宽大袖口中拿出另一份奏报,垂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将奏报放到了李未迟身前的桌子上,而后说道:
“因着沈家有衡昌需要的东西。”
李未迟迟疑了片刻,伸手将那奏报打开,看清里面内容的一瞬间,他忽地站起了身,将奏报一下摔到了地上!
“好你个沈士则!”李未迟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脸怒意说道,“竟然与沈老国公的旧部联系紧密,还…还密谋让那些旧部入京!”
要知道,当年沈老国公退出朝堂时,应承将他的直系旧部调至大庆国各州郡,无召永不入京,独有少数留作了京官,但孤掌难鸣,成不了气候。
可没想到,沈士则竟如此大胆,让沈家旧部无召入京,说得好听点是挑战皇权,说得难听点便是造反!
南荣婳看着李未迟的怒火并不似作假,她心中疑惑,目光移到了奏报上。
可这一看,却是更加疑惑了。
只因那奏报中夹着的确实是沈家旧部的来信,信上写明了,旧部已全部取得了联系,初步定于半个月后便要入京!
南荣婳轻蹙了一下眉头,现实中,据她所知只有当时文相羽瞒着沈临鹤与沈家旧部取得了联系,后来因着发现的早,沈临鹤主动去信解释,于是沈家旧部并没有真的入京,而在那件事之后便没再听沈临鹤提起过沈家旧部了。
怎么如今,却又牵扯上了?
而看李未迟此刻的模样,倒像是不打算放过沈士则了。
果然,李未迟压着怒火,缓缓坐回到椅子上。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咬着牙一字一句对傅庆堂说道:
“连夜审讯沈士则,务必给朕问个明明白白!”
傅庆堂拱手行礼,应声出了书房。
而他离开后不多时,书房门外传来小公公通禀的声音:
“圣上,殿外沈少卿求见。”
李未迟压了压眉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奏报,阴沉着声音道:
“不见!”
“是。”小公公应下,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李未迟独自在书房中,他两只手撑着额头,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疲惫极了。
不过歇了片刻,书房的门却一下被推开,沈临鹤带着夜晚的寒气入了书房。
他一直走到李未迟书桌前才停下,冷声问道:
“我爹究竟犯了何事,圣上是要将他像衡昌一样处置吗?”
李未迟缓缓抬眸对上沈临鹤的目光,他不避不让,慢慢站起身与沈临鹤平视,压着怒意沉声说道:
“先不提沈家与衡昌的关系,单就集结沈家旧部,召他们入京这一点,就够要了沈家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沈临鹤面色一变,随后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爹根本没有理由让沈家旧部入京!”
李未迟冷哼一声,“理由?如今有了衡昌一事,还怕没有理由吗?”
南荣婳眼看着沈临鹤沉默下来。
集结旧部的书信是真,就算沈士则有正当理由,如今偏偏撞上衡昌一事,便有且只有一个理由了——
因为与衡昌沆瀣一气,将大庆国的金银给敌军买武器,然后与沈家旧部里应外合,反了李氏皇族!
这可是杀九族的大罪!
沈临鹤的脸色白得吓人,他慢慢抬头朝李未迟看去,哑声问道:
“关于衡昌一事,是不是东平寒月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你身不由已才会判定他死罪?”
李未迟迟疑了一瞬,他的目光定定看向沈临鹤,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留着一道门缝的书房外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是东平寒月!
李未迟眸光一下变得阴冷,声音也冷淡下来:
“朕是这大庆国的君主,要如何做,还需别人告诉?”
沈临鹤双眸微微眯起,面色复杂看了李未迟许久,随后低哑着声音道:
“先前设想过你坐上皇位后我们的关系会不似以往般亲密,可不曾想过你会如同变了个人。”
顿了顿,沈临鹤的面色又冷硬起来,声音淡淡道:
“我爹究竟为何要集结旧部,这事我会查清楚,若是他犯下的错我沈家定然会认,但若想要往我沈家安莫须有的罪名,那我沈家定不会坐以待毙!”
说完,沈临鹤大踏步离开了李未迟的书房。
南荣婳的视线随着沈临鹤移动,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往宫外而去,背影孤单又决然。
南荣婳忽地心念一动,想起曾经在小半妖的梦中,她跟与沈临鹤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名叫‘景柘’的人四目相对过。
想到这,南荣婳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临鹤”。
她身前正疾步而行的沈临鹤一瞬间顿住了脚。
南荣婳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她眼见着沈临鹤慢慢向后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