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逼我!”
刘云涛埋首不语,半晌之后,方才低声说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刘大人!你要是再迟疑不招,我就一剑,刺死了她!”
陈丽娘冲着阿梨,轻轻地眨了一眨眼睛。她们女儿家之间,本就心意互通,阿梨明白此意,便就“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将剑尖儿抵在了她的心口儿之处,对着刘云涛厉声喝道。
然而刘云涛看也不看陈丽娘,只是把头低了又低,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刘大人,好,好!你好哇!!!”
陈丽娘悲苦难当地颤声说着,“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倒地晕厥了过去。
“陈前辈,陈前辈!”
阿梨慌忙连声呼唤着,解开了她的穴道,把她扶到了炕沿儿之上坐下,用自己的内力,为她推宫理气、收血归经。
“啪、啪、啪、啪!”
“好!打得好!!”
董懂再也忍耐不住地冲到了刘云涛的面前,扬起手来,就是四记重重的耳光,李海虹大声称赞他道。甄仕男则只是冷眼观望着,静待其变。
“陈前辈,你醒醒啊,陈前辈!”
此时阿梨运功已毕,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了陈丽娘嘴角儿的血渍,让她倚靠在西面的墙上,再次呼唤她道。
“咳、咳、咳!......”
陈丽娘悠悠醒转后,咳了几咳,又带出了几口淤血。
“唉!!你又何苦,气成了这个样子呢?!”
刘云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无奈说道:“我知道,她不会当真杀你的!”
“呵呵......刘大人,你的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恐怕连你自己,也分不清吧?!”
陈丽娘凄然一笑道。
“这......”
刘云涛无言以对道。
“咦?你的脸......怎么了?!”
陈丽娘这才瞧见了他的双颊红肿不堪,很是吃惊道。
“被我打的!——你奈我何呀?!”
董懂袖起了双手,站在一旁,高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打他?!”
陈丽娘怒气冲冲道:“一共打了几下儿?!”
“我瞧他不顺眼,所以,就打了,怎样啊?!”
董懂得意洋洋道:“不多,就四下儿……”
“啪、啪、啪、啪......”
董懂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陈丽娘身影一晃,冲上前来,双手齐出,各抽了他四下儿道:“凡是伤我郎君者,我必双倍奉还!!”
“呃......陈前辈,对不住了!”
陈丽娘此举甚是突兀,众人都大感意外。阿梨惊讶之下,浑忘阻拦,直待她打完之后,方才回过神儿来,急忙再次点住了她的穴道,把她拽回来倚墙而坐,低声抱歉道。
“哼,你点都点了,还有什么好客套的?!”
陈丽娘知道不敌,也不反抗,只是嗤鼻一笑道。
“你这泼妇,真是不可理喻!”
董懂连忙抚了一抚脸上的痛处,拿出雕花儿的小镜子一照——果然红肿得更胜刘云涛一倍,不禁气恼说道:“此人如此的薄情寡义,人人打而快之,我这是在为你出气,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打起我来了?!”
“嘁,我自家的男人待我不好,要打,也是我自己来打,和你有什么相干了?!”
陈丽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屑一顾道:“哼,狗拿耗子,多此一举!”
“我呸!你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懒得理你!!”
董懂老大没趣儿道。
“哦?你自家的男人??哼,只可惜呀,人家,可没把你当作自己的女人。”
甄仕男连忙冷冷一笑道:“你的这句话呀,只有人家刘大人的爱妻严龙洁说得~~!”
“嘿嘿嘿,哈哈哈,呵呵呵!......”
甄仕男的这一番话,如刀似枪,直戳得陈丽娘心头疼痛难当,又如冬日里吞下了一大块儿的冰砣,梗得她全身冰冷,张口难言,愣了半晌之后,突然如此泪流满面地,仰天大笑道。
“唉!陈姑娘,你十几年来,为他躲躲闪闪,易容装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为他不畏凶险,以命相护,实属情深意重、一片丹心,结果换来的,竟是这样儿的下场!”
甄仕男义愤填膺地,忿忿说道:“他这般的待你,就连你的仇家都瞧不过眼,忍不住替你掌掴了几下儿,难道你就不气吗?!”
陈丽娘字字入心,一双泪眼又恨、又怨地望向了刘云涛,只瞧得他满面羞愧,不敢回视。
“唉!姑娘的委屈,想来比海还深,憋在心里,岂不难过呢??”
甄仕男又是一声长叹,推心置腹道:“你们之间,从相识到相知,瓜葛想来也是不少,不如在此对我们大家诉说、诉说,排遣一下儿也好。”
“唉......,当年,我认识这位刘大人时……”
这些话,当真说到了陈丽娘的心坎儿上,只听得她幽幽一叹,果然低声诉说道。
“住口,傻孩子!”
刘云涛急忙阻拦她道:“这厮摆明了不怀好意,你对他说这些作什么!”
“不,我偏要说,你能怎样?!”
陈丽娘赌气说道:“你若是不爱听啊,就只管把耳朵堵起来好了,却是管不到我的头上!”
“诶呀!你......”
刘云涛十分无奈地,叹气说道。
“对!他凭什么管你?!”
甄仕男“仗义执言”道:“陈姑娘,你只管细细地讲来!”
“我呸!!”
陈丽娘重重的啐了他一口道:“你用不着这么煽风点火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满肚子装的,都是下脚料吗?!”
“呵呵呵......”
“你既然知道他这是离间之计,那为何非得上当呢?!”
甄仕男摆出了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来,不予计较地呵呵一笑道。刘云涛则急忙接过去话茬儿,嗔怨她道。
“我呸!!你也给我悄悄儿的吧!”
陈丽娘便又重重地,啐了他一口道:“我谁的当也不会上,就只上过,你一个人的恶当!你我倘若当真无隙,旁人再怎么下力,又怎能离间得了一分、一毫?!既然本身就是一个有缝儿的臭蛋,你就别怪他这只绿头儿苍蝇,专往你的脸上下蛆!”
“哈哈哈!呃......老大,对不住,对不住!”
刘云涛满面通红,十分尴尬,无言以对。而董懂却是听得“哈”的一声,笑喷了出来,连忙瞧了甄仕男一眼,很是抱歉道。
“哎呦呦,这个小婆娘,忒也泼辣!但是先前,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她可比独孤姑娘有味道得多了!!”
李海虹也是不禁为之莞尔一笑,心中叹息忖道:“唉!这样的绝色尤物,我懒猪怎么就没遇到呢?真是好没福气呀!”
然而阿梨却是深知她的心中,必是痛到了极处,出言才会如此地辛辣,忍不住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以示安慰,但觉其双手冰凉、微微发抖,着实令人心疼。
“好妹子,我陈丽娘说归说,但却并不是说给居心叵测之人听的,一来,是说给自己听,二来,只说给你听。我的心中很苦,说出来,或许,还能松快一些。”
陈丽娘怒斥完两个不肖男后,心意稍平,见阿梨握手相慰,便勉强地对着她笑了一笑,轻声说道:“妹子,你不会笑我吧?”
“不,谁都不会笑你的。”
阿梨连忙说道:“姐姐但说无妨,妹子静静听着便是。”
“嗯,谢谢你了,好妹子——我认识这位刘大人时,才刚刚十六岁,正值少女情怀,懵懂初开之际。而刘大人呢,年已二十有八,世故、圆滑,深谙情事。他的家中,早有妻儿,却自称对我一见钟情,纠缠不已......”
陈丽娘点了点头,这才又开口说道:“我陈丽娘生来命苦,自幼被亲生的父母,卖入了一家儿笔铺为奴,打从记事起便与笔有缘,天天都在和笔墨打交道。可是,我并不以此为苦,反而于胡乱揣磨之中,无师自通,练出了一手的字画儿。偏巧儿,那家的掌柜又十分好武,常私下里接待一些江湖人士,切磋武功。我在一旁见得多了,时常背地里以笔作器,跟着乱练一气。虽说没人指点,但天长日久的,居然,也自成了一派……”
“哦~,怪不得陈姐姐的武功,完全没有法理、套路儿,原来是无门、无派,自己练成的。”
阿梨的心中,恍然大悟道。
“那一日,我独自守在铺子里,拿着一支大号儿的狼毫,凌空戳点、习练,却不防有一位买笔的客人,悄悄儿地走了进来,毫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观望。直到后来,他故意地咳了一声,我一转身,这才发现了他,顿时吓了一跳——”
陈丽娘接着说道:“我练武多年,听力远胜常人,平日里客人还没有进门儿,我就能远远地听见脚步声响,但此人,是什么时候儿来的、来了多久,我竟然全不知晓,这可不是奇怪得很吗?”
“我想,这人定然是一个练家子,功力当远在我之上,于是好奇心起,想向他讨教几招儿,就举起笔来,冲着他的身上点了过去。谁知,他只是一味地躲闪,并不回手接招儿。我误以为他没有携带兵器,遂自作主张地,随手儿拿起了一支画笔,递到了他的手中,接着,又攻了过去。”
“这人握住画笔,楞了一愣,转身就逃,霎时已是奔出了店外。须知那支画笔,乃是以檀木为身,山羚羊的毫毛为端,价值不菲,原是铺子里最为贵重的画笔,如若有失,主家儿定不饶我。我大吃一惊,赶紧追了出去,远远瞧见那人,正站在街角儿之处,冲我张望。我拔腿就追,他也转身便逃;但见他步履如风,双脚犹如不沾地的一样,转眼就没了踪迹。我失望之下,刚要放弃追寻,他却又突然回到我的前面不远处,对着我微微而笑,只气得我,牙根儿都痒痒了。”
“我和他,就这么追追逃逃、逃逃追追,不觉到了城外,可还是始终追他不到。此际,天色已至傍晚时分,可拿不回那支画笔,我哪儿还能回得去呢?!就只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追。”
“此后,一连两个多月的辰光,我都这么一直追在他的身后,每逢我饥渴之时,他就会丢一些吃喝过来,而困乏之际,他也容我歇息片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心无旁鹜,只是盯住了他的背影不放,别说去过哪里、所经何处,一概不知,就连他的长相如何、年纪多大,也一并不曾留意。这全怪我自幼困在笔铺之内,除了做活路之外,就只知道习文、练武,在人情世故方面一窍儿不通,脑子就只剩下了一根儿筋,不然,怎么会这么傻乎乎地,穷追不舍、经月不缀呢?”
阿梨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暗自称奇、大感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又觉得确有其理:俗话儿说,“不疯不魔,不成活儿”,一个人要想在武学当中,自创出一片天地来,那就非得专注、刻苦不可;而过于专注其事,自然也就在世事之上有欠通达,对于周遭的事物,也往往视而不见、不予理会。
而那刘云涛听着这一番话,其感受,自是和众人大不相同,十几年前的诸多情形,不由得一一浮现在脑海当中,清晰如昨——
那时,刘云涛因为屡立战功,升迁颇快;但妻子却因担心他的安危之故,求父亲帮他打通了关节,由武将转成了文职,从此不必再上沙场厮杀搏命,且蒙圣上恩准,获假三月,待回乡省亲之后,再去上任。
刘云涛出身于武将世家,对于妻子和岳丈的这种自说自话儿很是不悦,是以返乡的途中,就命岳丈派遣在自己身边的两名仆从,带着行李先行回乡,自己则刻意地磨蹭、滞留在后,以示不满。
某日,当刘云涛慢悠悠儿地路过一家笔铺时,正想进去买几支毛笔,带回去给幼子刘铎,谁知,一进铺子,便望见了一位,身着粉红色衣裙的娉婷少女站在那里,手持着一支大狼毫,凌空戳戳点点、肆意挥洒,不过,并非是在作画儿,而是以笔为械,演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