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年纪不大,武功却是精妙已极,刘云涛不觉看得入迷,忍不住愣在了门口儿,对着她窕窈的身姿,多瞧了一会儿。
那少女练得太过忘我,半晌也不过来招呼生意。刘云涛等得久了,只好咳了一声示意。那少女这才察觉,便回头向他望了过来。
当时,正值午后,明灿的晚春阳光,从铺外斜照在了那少女的身上,就如同为她罩上了一圈儿闪亮的光环,熠熠生辉,恍若精灵:只见她那张小小的娃娃脸上,一对大如铜铃的眼睛流光四溢,两条弯眉,细而黝黑,如描如画。肤色腻白,双颊带晕,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稚气尚未脱尽。樱红的朱唇,偶尔微微向着右侧斜挑,于俏皮之中,更带有着几分倔强——瞧了这么一眼之后,那刘云涛的魂魄,从此就被她收没了。
刘云涛正自发愣,那少女二话不说,持笔就来打他。刘云涛只擅长于布兵摆阵、持刀砍杀,于拳脚儿功夫之上,仅是粗通一点儿,怎敢接招儿?幸好他脚步轻捷,仅是腾挪躲闪,亦可自保。也不知那少女是怎么想的,兀地里,又往他的手中塞进了一支大笔,示意他,以此和她对搏。
刘云涛哭笑不得,突然间促狭心起,想要捉弄、捉弄,面前这个秀美、精致,仿佛如瓷人一般的小女娃儿,于是,拿着笔转身便跑。那少女当然拔腿来追,可哪里追得到呢?他刘云涛要是奔跑起来,就连军马也是追不上的,更别说是那少女了。
刘云涛有意戏耍,跑跑、停停,逗得她不断追来。那少女也真是一个愣头青、死心眼儿,居然看不出刘云涛是在存心地逗弄她,不眠不休、不食不饮,也不管白天黑夜,只是一股劲儿地闷着头儿追。
刘云涛又是好笑,又觉好玩,更想试试她究竟会追到几时,便索性寄信回家,编了一个谎话,说是自己必须要去外乡,替几个阵亡的兄弟安置遗孤,然后直接上任,让妻子和岳父不必等他。
接着,刘云涛就放心大胆地领着那名少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只围着一座山林,兜起了圈子。每到饭时,便从干粮袋里,取出几块炊饼或者一块肉干儿,连同水囊一并扔给她。干粮吃完了,就打猎取食,饮用山泉。而夜间呢,彼此就在林间的树上,隔树而歇。好在天气暖和,夜间露宿,也并不觉得有何不适,不然,刘云涛还真是会怜惜不舍。
孰料,那少女又倔、又傻,整整一个多月,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在刘云涛的身后穷追不舍,既没发觉是在原地转圈儿,更没有一点儿放弃的意思。她的这一股子狠劲儿,当真令刘云涛甚是折服。
先前,刘云涛只是被她的相貌一时迷惑住了,但到了此时,他已是从心底里,喜爱上了这个小家伙,从她的眉毛梢儿到脚趾尖儿,他都恨不得能搂进怀里,亲上一亲。
可那少女,腿脚儿不如他快,武功,却是比他高得多了。每当刘云涛想要趁她睡着之时,偷袭亲她一下儿,她总会及时惊醒,挥手便是一大巴掌。有好几次,刘云涛逃得慢了一些,脸上都被她拍得肿了。
但是,刘云涛的脸上虽然又肿又痛,可心里头反而十分欢喜,这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十九岁成亲,儿子当时都八岁了,军旅之余,也没少结识欢场女子,不想此际,才是真正品尝到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之美。
刘云涛与那少女,在林间追逐、嬉闹,把回乡探亲的事情,全然抛到了脑后。快满两个月时,那少女忽然有些开窍儿,仿佛看出刘云涛不会武功,竟搞出了许多古怪的事情来,捉弄他:
有时,在刘云涛歇息的树木周围,埋下草藤的绊绳,将他绊一个大大的跟头;
有时,又突然倒地装晕,引得他走近察看,然后一拳,把他打成乌眼儿青;
有时,又用污泥和树汁,将脸颊涂抹成了鬼魅之状,待刘云涛在月色之下去偷亲她时,猛一抬头,吓得他,仰面跌下树去;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要命的是,那少女越是这般地让他吃尽了苦头儿,刘云涛却越是对她,迷恋痴狂、爱之入骨,但觉这片山林,有如仙境、天府的一般,恨不能守在此处,和她消磨一生,快活到老,再不用顾忌,家中翘首等待的妻儿、岳丈,也不必理会,官场之中的争权夺利、仕途钻营。
然则,梦幻虽美,总归也是得醒来,面对现实。又过了十多天,眼看着省亲假满,刘云涛不敢再拖延下去,于是,引着那少女,离开了山林,去往自己的就任之地。
“唉!我和她,横不能,就这么一追、一逃地,跑进官府里去吧?上司不打我板子才怪——这,要怎生才好呢?”
路途当中,刘云涛不住地费神思量此事道。
当晚,二人踏着月色,途经一处荷塘,只见池塘当中,碧水清澈、微波荡漾,水面之上,荷叶团团,粉荷亭立,摇曳其中。荷塘的四周,遍栽垂柳,轻风一过,长长的柳条儿,飘然起舞,为这静谧的月夜,顿增了几分,迷离、朦胧之感。
眼前曼妙的景致,使得刘云涛不禁驻足观赏,陶然欲醉。但这么稍一拖延,便听身后,“咚咚”脚步声响,那少女,已然迅疾而至。
“唉,罢了!是死、是活,只在今晚。若是天从人愿,那从此我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俏佳人相伴;如若不然,大不了,任她打骂一顿就是。便是因此,死在了她的手中,那也是我的命里,该有此劫。”
刘云涛如此思量已毕,把心一横,猛的一转身,捉住了那少女的一双小手儿,俯首就往她的樱唇之上,吻了过去。
“别,别这样儿!你、你这样儿......不好......”
那少女似是被他孟浪的举止所吓住,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挣扎,只是扭脸儿相避,惶然低语道。
“为什么别这样儿?!这样儿,又有什么不好?”
那少女这一闪,刘云涛就只亲到了她的脸颊,但手中第一次握到了她的柔夷,唇角儿第一次触到了她的肌肤,耳边,也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娇媚嗓音,已是消魂荡魄、其乐无极,颤声说道。接着,又侧唇寻觅,终是牢牢地吻住了她的小嘴儿。
“不,不……”
那少女“嘤宁”的一声,一面轻轻挣扎着,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予以回应着,启唇相迎道。
而刘云涛樱舌入口,顿时血冲上脑,不禁更加地搂她入怀,热吻不已。两个人一直忙于追逐,已经两个多月无暇洗浴,天气又已慢慢炎热,照理,早都已是汗臭遍体了,但这一刻,他的鼻中,却分明只嗅到了她的幽幽体香,直沁心脾,远胜于身边,粉荷、绿柳的清新气息。
“哈哈哈哈哈!......来吧!......”
过了许久,刘云涛的热血稍退,微微放开了双手,借助着月色的照耀,看了看自己怀中双目紧闭的佳人,越看越是欢喜,低头亲了又亲,得意之情,难以言表,遂仰天大笑了几声后,抱起了那少女,抛向池中,击起了水花儿涟漪无数,紧接着,自己也是一个鱼跃,扑了过去道……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追在他的身后,行至一处池塘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
而此际,陈丽娘也坐在那里,娓娓续道:“我几步追上,却是很有一些迟疑:近一个多月来,我捉弄他不下二十几次,每一次,都让他大吃苦头儿,莫非,他如今也同样,是在设计、报复于我吗?所以,我一时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他的身后,默默观望。”
“说来好笑,我直到此时,这才这么仔细地打量他的背影,也才注意到,他的身材中等偏瘦,身着戎装、腰束戎带,英武之余,颇有几分年轻人的活力,实在是帅气得很。”
“我正瞧得发呆,冷不防,被他一转身,抓住了双手,还趁机凑过来亲我。我顿时吓得傻了,晕晕乎乎之间,居然忘记了要推开,揍他一顿,只知道喃喃自语道:‘别,别’——可那管什么用呢?还是被他,给狠狠地亲住了。他可真是臭啊,身上,全是浓浓的汗馊味儿。”
“可奇怪的是,我非但不觉得难闻,反倒还很喜欢,没羞没臊地回抱住了他,任他随意地亲吻,脑袋里头,像是被他抽空了似的,整个儿人,仿佛就要融化掉了。”
“他也真是坏,亲着、亲着,就猛地把我扔进了水里头,随即,自己也跳了进来。我稀里糊涂地被他除去了衣衫,洗净了泥污,就这么在水里头,把自己,给了他……”言至此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陈姐姐和这刘云涛未曾成婚,就这么夜半苟合,实在是大大地不妥。更何况,刘云涛的家中已有妻小,那就更加不该了。”
甄仕男他们几个人是成年男子,久历男女之事,听到这里,也没觉得怎样,但阿梨,却是不免缓缓地缩回了双手,暗自大摇其头道。但,随即又想道:“可是......算起来,小黑子现在也是二十有一了,会不会......也已娶亲、生子了呢?!若是如此,我和他重逢之后,又该如何呢?假如他也这样地纠缠着我,那我还能一直坚守着此念,以礼相拒吗?......”
一时之间,种种念头,在阿梨的脑中纷沓往来,孰难取决,最终,只得一声长叹,不敢往下想道:“唉!但愿这样的情形,永远都不会发生吧!”
而陈丽娘提及往事,那些情景,真真切切,仿佛,就在昨天:
当时,她在惊慌失措之际,迷乱无觉,只记得,那一夜的明月,又圆、又亮,风儿,又轻、又柔,池水,份外地清澈,荷花,格外地清香,一切,都美得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第二天早晨,我在他的怀中醒来,这才借着微弱的晨光,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儿:原来,他并非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却是一个粗皮老肉儿的壮年男子。唉!我这不是一棵嫩草,喂了老牛了吗?!当真是吃亏的很。”
陈丽娘缓缓说道:“可是,自己的人和心,都已经在昨夜,一并交与他了,后悔,也是晚了。”
“不一会儿,他也醒了,对着我微微一笑,问我叫什么名字,又告诉我,他叫刘云涛,正要入城任职,家中已有妻儿,并且,随后赶来的几名奴仆,全都是他岳父的眼线,不便让我以本来的面目,随他就任。”
“我是一个痴傻的女子,既是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就什么都听从他的安排,便就购置了男装,扮作小厮的模样儿,跟在了他的身边。”
“我们二人情热似火,于举止言行当中,难免有所疏漏,为防他岳父的眼线起疑,我便琢磨出了一整套的易容术,时常改头换面,扮作不同的身份。这当然麻烦得很,但为了能够常伴他的左右,我也就慢慢习惯了。”
“十九年来,咱们的这位刘大人呢,官职越升越高,和他岳丈之间的机密要务,也是越来越多。有些极为隐密的,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做,就时常吩咐我去奔忙。这辛苦一些,倒也没什么,可是凶险也是常自遇到,有好几次,我都以为马上要败于敌手,活不得了。不过,只要一想到他在等着我回去,我便一咬牙,又挺过来了。”
“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次,在鬼门关之前走过,又击败、杀死了多少的高手,我早已记不清了。其中有两位能人,和我不打不相识,于生死相搏之际惺惺相惜,就此化敌为友、义结金兰。大哥呢,就是死在你们手中的巾木道士,二哥,名叫周文,我呢,排行第三,乃是他们的小妹。他们两个人为了我,不惜委屈自己,也都跟在了刘大人的身边,做了他的门客。”
“至于剩下的事情嘛,你们也都瞧见了。我对这位刘大人,掏心、掏肺,从来没有二念,没想到,没想到……”
陈丽娘说着、说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看着又要气血上涌,咳出血来道:“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