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时,丞相府
宽敞的庭院内,已经升级为大管家之一的春兰正掐着腰,乌黑的翘眉重重向上扬起,嘴巴宛若炮仗一般一刻不停地数落着不远处几个刚来的手脚粗糙的小丫鬟们。
直把几个小丫头说的面红耳赤,发誓绝没有下回,春兰这才面色稍霁,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具,特意放缓脚步来到了小院外。
开满着紫藤花的小院内,安宁一袭青袍,正懒洋洋地躺在特制的软椅上,享受着秋日里难得的温煦。
明明年过而立,眼前这人依旧俊雅如竹,只静静卧在一处,就有一众别样的气韵,怪不得方才新来的几个丫头如此情态。
想到这里,春兰动作愈发小心了许多,直到行至跟前,见自家主子并未睡下,这才搁下东西,特意放缓声音道:
“大人,您这月里已经又“病”了好些日子,陛下已经派人来问过好些回了……说是您这病要是再不好,下次就得派几位大人亲自过来!”
“还有谢大人……”
“说是您要再不回去,他这身子可就真撑不住了!”
一想到届时两位丞相同时撂担子,饶是春兰,也不由打了个冷颤。
就知道……
从自家管家手中接过清茶,安宁这才缓缓从软榻上起身,不自觉伸了个懒腰:
“这些人,总要早该习惯才是!”
“大人?”
“无事!”
迎上对方微诧的神情,安宁轻轻摇头后却没再说什么。
大街上,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距离武国递上降书,也就是大一统已经过去三年之久,有赖早前适行成熟的制度,这些年除去各国一些不死心的各大世家外,倒是并未有过太过的骚乱。
日子一旦好过了,安宁这人懒骨头就忍不住悄咪咪地再次冒了出来,尤其在几位得力属下还算能干时。
饶是建元帝一连几日的催促,还有谢某人每隔一日的拜访,安宁再次站在朝堂上已经是两日之后。
依旧一袭绯色官袍,一派君子如玉。
不同于时下男子三十蓄须,以表成熟,安宁今岁已然三十有三,仍未有丝毫折腾胡须的打算,然而直至现在,满朝之上,却并未有人提出异议,更无一人轻鄙。
甚至有此前例在,还莫名成了大齐上到贵族,下至平民新一任风向所在。
就连时下女子,也更为欣赏这般,甚至于那些选择蓄须之人,还莫名有些嫌弃。
“子安病地这般久,今日能过来,可真是不容易啊!”
安宁这厢刚一踏入前殿,谢桁极尽幽幽然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对上某人明显黑了一圈儿的眼眶,安宁眉色不动,笑的好看极了:
“有劳谢大人辛苦,没法子,谁让再下身子委实有些不济。”
目光在对方明显唇红齿白,面色红润的脸上转了一圈,谢大丞相只剩下呵呵。
只想到最近这人的动作,谢桁不知想到目光微敛:“纵使四时风光再好,一人独行,总归有所不足不是吗?”
“若能得一知己好友同行,总归往后不那么无趣……”
啧,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安宁这才抬眸看向这人:“好友知己,谢兄对自个儿倒是颇有些自信。”
就是不知陛下这时候作何感想了。
抬头瞅了眼上首同样眼下带着微微青色的建元帝,安宁忍不住为对方默哀了一瞬。
自家丞相好不容易归来,刚想松口气的萧祁:“……”
话说自家两位小伙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事实上,萧祁不详的预感还真成真了。
岁末,接连接到两位心腹请辞的消息,建元帝刚到口的佳酿险些噎到喉中。
“咳咳咳,等等,子固你刚才说什么?”
只当没瞧见对方忽然变化的脸色,谢桁依旧笑眯眯道:“陛下放心,如今四海升平,各种人才辈出,纵使少了微臣二人,我大齐亦能平稳安泰。”
“在微臣二人离开之前,必然会将手下事务处理完毕。”
他要说的是这个吗!
将手下奏章重重放在案上,自一统之后,已经许久没生过气的萧祁这会儿险些气乐了:
“子固,你我自幼相识,相伴数十之载,难道朕在你眼中,就是这般过河拆桥,无信无义之辈?”
“子安如此,你亦是如此!”
说实话,这会儿萧祁是真真切切有些伤感了。所谓帝王孤家寡人,难道朕亦是逃不过如此诸般。
想到近日来明争暗斗的几位皇子,饶是眼前的帝王神色不觉有一瞬颓色。
见好友如此,谢桁目光微软了一瞬,如往常一般随意坐于身侧,须臾方才缓缓开口:
“陛下,事实上,臣并无疑陛下之心,子安亦是。”起码目前没有。
“只臣与子安的性子,陛下亦是知晓。早前无奈之际也就罢了,如今国泰民安,自然也到身退之时。”
想到这两人这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行事作风,还有数不清的病假,萧祁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不过这两人某种程度上还真像……
等等,这两人……
这两人……
细细将眼前之人打量一番,一瞬间,宛若醍醐灌顶一般,萧祁骤然想到了这些年的种种。
子固待那人十几年如一日的体贴细致,还有偶尔三人商讨事务时,眼前这人的目光总是下意识放到对方身上。
还有当日问及婚事,来人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他所倾慕之人,必有他所为之驻足的才智。
当时他只以为如子固这般绝顶聪明之人,自是眼光高了些,然而如今想想,这人明显意有所指。
仔细想想,这十几年来,眼前之人并非无迹可寻,甚至不曾太过掩饰。
只因着二人皆为男子,这才教他下意识忽视了去。
不过楚卿,那样一个人,仿若天下灵慧聚于一身,便是他偶尔目光都忍不住落到对方身上,难以移开,子固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就是……
顾不得即将失去两位心腹的痛楚,萧祁难得伸出脑袋,有些好奇道:
“咳咳,子固你心意如此,不知楚卿他……”
谢桁:“……”
***
同一时间,丞相府
“话说宿主,我觉得当今挺不错的呀,对你又足够信任,也没有太多帝王的猜忌之心,这般下去,再过上十来年,你俩说不得还能成就一双青史留名的佳话呢?”
“何必呢?”
虽然丞相是累了些,每天早朝也不大友好,但这时候撂担子是不是……
轻抚着手中长琴,安宁头也不抬:
“是啊,他目前是对我足够信任。”
“但统子,你知道世间感情,尤其是君臣之情最好是如何维系吗?”
“啊?如何?”统子一脸疑惑。
回答 它的是自家宿主愈发悠扬的琴声,一曲闭,安宁这才缓缓开口:
“是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结束一切。”
“何况外敌结束后,有些内患纵使眼前没有,也终是会要有的……”
想到如今朝野之上,已经逐渐开始的勾心斗角,权利征伐,安宁不由摇头。
一日几日也就算了,未来大半辈子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可算了吧!
反正她要做的,已经差不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