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给我顶上!”
荒野,平地,急切的呼喊。
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挥鞭驱赶驱赶一群手持骨耜、连枷、耙子等农具,以及削尖了的竹竿,瘦成麻杆的老少男人。
这些衣着破烂的人灰头土脸,看不出神情,从远处看和寻常饿了好些日子的流民、灾民别无二致,只不过那一双双望向远处那面他们尚不知晓意味着什么的红黑旗帜的昏黄眼珠,比灾民少几分死气:
真正快要饿疯了的人会完全转入“节能模式”,他们懒得说话,懒得思考,更没力气好奇到去看旗子,到了这种境地,大部分人唯一的想法是填饱肚子,所有他们走,吃,走,吃,结果就是千里平原草根树皮都会被啃光,是很多活下来的人后半辈子再也不想吃肉。
而这里的人离饿死还差些,所以他们不像死人。
像僵尸。
神情麻木,动作迟缓,任由驱使。
“啪!”
人群后面几个壮实汉子挥起鞭子,继续驱赶他们向前移动。
最后方身形富态的中年地主罗兴根满头大汗地望向远处,惊惧交加地看着那变为现实的传说不断向己方靠近———约六天前,几十里外的地主吕仕财带着全家老少,还有二十几个家丁乘马车经过他所在的村子。
古代人口流动性不高,经常出现全村人同姓,或是几个村子同出一脉先祖、几代人相互认识的情况,吕仕财家与他家,便是几代的老交情。
所以吕仕财跑路的时候还顺道派几个家丁来劝他快跑。
说,外面出了伙悍匪,专门针对他们这些有威望有地位的乡绅。
罗兴根当时还没当回事,觉得自己随随便便就能用家丁驱使佃农和其他村里人,组织起两千多号人,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伙土匪收拾了。
直到“黑匪”真的打来,他派出四百多人跟隔壁两个村的乡绅合力去“剿匪”,本以为高枕无忧,结果上午出门下午就带回消息,他们的人愣没撑过半柱香,黑军带人向人群冲过去,一触即溃。
罗兴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临时掏空全部家底迎战。
肉疼归肉疼,他明白,现在打不赢,可就没有以后了。
于是,连用来督战、指挥的家丁们算在内,拢共一千六百多人聚齐在他家土地的外围。
这里顺便提一下,许多同志可能对“大地主”有多“大”没什么概念,这么说吧,你早上从他家地的一头出发往另一头走,走到晚上可能还没出他家的地界。
这么大的地盘,外围站下约和后世一所中学校人数差不多的壮丁绰绰有余。
为了抵御“黑匪”,罗兴根这次还专门让手下的家丁吃了肉,让佃农们吃了顿饱饭,这是他家祖传的办法———平时决不能让佃农吃得太饱,免得他们有力气胡思乱想,起来闹事,而且吃饱了饭佃农就会变懒,不努力耕田。
对家丁也差不多,要做到宁与友邻,不予家奴。
免得他们把吃肉、吃饭当成理所当然的东西,不以为赏,以致将来不得不把对自家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用作奖赏。
“啪!”
督战的家丁又抽了几下鞭子。
从他们的视角看,前方越来越近的黑军旗帜正猎猎作响。
而旗帜下方骑着马疾驰而来的对手已能看清面目,其中,领头的是位背负长戟的青年,狂风将他的发丝完全向后梳开,露出一张神情冷峻,眼神凌厉的面容。
青年张弓搭箭,弦如满月。
“嗖!”
百步开外,箭矢划出流畅的弧线,没入一个挥着鞭子的家丁的家丁。
“嗖!嗖!”
然后五矢中五,入颅入眼,五人倒地,整个壮丁队伍出现骚乱的缺口。
黑军却没有从此突入,而是将三百多人的先头骑兵对分左右两个部分,展开成绕后包抄的态势,显然是要进行斩首战术。
“驾!”
陆大古随手把弓抛给身边的战士,解下胸前的绳结,只手攥紧缰绳,只手握住重戟戟身,漆黑的眼眸将视线牢牢锁定在目标上,然后他踩着马镫站起来,上身弓腰,将力量由双腿至腰脊,汇入臂膀。
“嗤。”
驱使坐骑向敌对阵型后方最近的督战队成员接近的陆大古手臂不动,只将戟尖锋刃“放”在恰当的位置,马匹高速奔跑产生的惯性便自然而然地让锋刃划过敌人的要害处。
“嗡———”“嘟!嘟!”
紧跟在他左右和后方的黑军战士们拔出马刀,同他一样让坐骑带动刀锋。
“啊!”
接连不断的惨嚎随之回荡在战场上空,看上去庞大的壮丁队伍顷刻间作鸟兽散,求生的欲望驱使受刺激的人们动物般奔跑去寻找安全的地方。
陆大古左手用缰绳控马,挺立的身姿劈开气流的同时,快速扫视周围,再次确定这伙敌人拥有的马匹不多。
而且基本是拉货载人用的矮马。
“噻!”
高速移动中,他选定一个骑着马的目标,发力挥戟。
“彭!”
骑着马的壮汉被打落马背,摔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挣扎几下,饮恨当场。
“咴律律律————”
惊叫的马儿人立起来挥舞几下前蹄,接着前蹄落地,逃向远处:
马是非常胆小的动物,它们甚至会因为放牧的草场落下几只乌鸦不敢靠近,会害怕自己的影子,要成为合格的战马,它们必须经过一段时间与骑手配合训练,还有针对不同情况灵活变化的脱敏训练才行。
而陆大古一路打过来遇上的地主,不说全部,至少绝大部分似乎没有驯马脱敏,以致失去骑手或是黑军逼近时,马儿立马受惊逃跑,跑得很快。
至于那些猛安谋克户.....他们真的已经不是当年的草原汉子了。
“快逃!”“他们来了!”
同时五分钟,拦在黑军面前的一千六百余人队伍完全崩溃。
“投降不杀!”“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战士们的劝降声于是从各个方位响起,壮丁佃农们畏缩着扔掉了农具和竹竿,家丁们互相看看,稍作犹豫,也陆续放下武器,只有一个人继续动作。
以陆大古的视线看,那是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人骑马试图逃出包围。
那人当然做不到,男人刚上马不到十秒就被黑军战士用箭射落。
大古收起兵刃,默默估计这次作战的收获。
自从确认了金廷短期内根本管不了他以后,他便改换了更加激进的策略,以求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消灭更多地主,为了这个目的,延迟几天对主要城市的攻占,做得糙一点,稍微泄露一点情报,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些地主有钱有粮,有可转化的人口,对绝大部分成员为勋章工人,正缺人缺物资充塞“肌肉”的黑军来说,真是完美的补药。
先前为了战略目标要赶时间,很多事来不及,现在发现先前太高估了对手,时间相对充裕。
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