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塔基州诺克斯堡监狱于1945年8月竣工。
监狱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上建筑长37米、宽32米、高13米,监狱四角有四座哨塔,由防剿局特工24小时值守。主建筑四周是一马平川的草坪,没有任何遮拦,为了防止视线受阻甚至没有修建围墙。草坪中埋有高当量的炸药,为的是遭受入侵时能阻断通往地上建筑的道路。
地面建筑只有两个出入口,东出口是死路,通往一堵厚六十四公分、涂有混凝土和红色秘药颜料的巨大钢板;西出口也是四路,只不过道路尽头钢板的颜色变成了蓝色。
监狱整体由钢制结构组成,无焊接痕迹,也没有预设大门,实现了纯粹的物理隔绝,钢板制成的牢笼外包裹水泥,水泥外堆砌花岗岩,建筑强度之高令人发指。
负责修建监狱的工程部长被终身限制离境,在修建途中,总计二百一十五名建筑工人和士兵(这二百余人既是建筑工人也是士兵)失踪,其中包括一部分在监狱落成后被无害化处理的涉密人员,也包括一部分不可抗力导致的损耗。
这栋监狱的修建花费了(当时汇率下的)二千五百万美元,但政府对外公布的花费也只有不到百万美元,除此之外,官方对外宣称此建筑被用作国家金库。
总统签署了保密协议,连同该总统在内,知道诺克斯堡金库真实用途的人(活人)不超过五名。
阿美莉卡建造如此坚固的碉堡,难道真的只是用作国家金库?
非也,非也……
1944年2月20日,一支苏联红军和猎巫人(后来被称为调查员)组成的车队从列宁格勒出发,向东穿越俄罗斯,经过莫斯科,穿越申国境内,从申国东北部进入太平洋,穿越大洋,直抵阿美莉卡的洛杉矶。
随后,这支车队由苏联红军交接给了阿美莉卡,车队随后穿越阿美莉卡的西部、中部和东部州,经过亚利桑那、德州、路易斯安那、田纳西,在1945年8月15日,在诺克斯堡竣工当日,阿美莉卡国家军队的护卫下,抵达了肯塔基州。
如此大动干戈,跨越半个地球,涉及三个大国,绝无可能是为了黄金。
这支人类最杰出的猎巫人组成的车队,在出发时总共有三十五人,等车队抵达肯塔基时,只剩下了寥寥四人,而且,这四人都半途加入的新人,都是阿美莉卡本土的猎巫人,来自苏联和申国的猎巫人早已死尽,他们的遗躯被以最高规格的礼遇礼送回国,放进铅制的棺材里,埋在地下二百米深的位置。
幸存的四名阿美莉卡猎巫人,无一例外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疯狂,其中一人名叫李根,后来成为了阿美莉卡的总统,此人晚年深陷癔症影响,就是因为年轻时的疯病未能痊愈。
总之,能让人类如此空前团结,耗费巨资,几乎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建造防御工事,只是为了收容一名来自第二历史的大祭司:
羌廷司。
羌廷司,这显然是一个申国名字,羌,即枪,廷,即停。
羌廷司,顾名思义,是一名让人类停止使用枪的大祭司。
能让人类放下枪,如此卓越的大祭司,为何要被关在肯塔基诺克斯堡?
其原因不得而知……
时间来到2009年,这一天,阿美莉卡调查员米歇尔漫步在肯塔基州诺克斯堡内,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
在米歇尔身上,是一套厚达五厘米的的黄白色制服,制服软软嘟嘟,但并不是用来防弹的。
调查员米歇尔原本是科教成员,但他在科教犯了大错,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丝毫不受待见,备受排挤的他最终选择了叛教,加入了美国联邦调查局额,并凭借他此前混密教的丰富经验,成为了一名反密教、反神秘学的特工。
米歇尔吹着口哨,但由于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的口哨声只有自己听得见。
事实上,由于防护服太厚、隔音效果良好,米歇尔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口哨声。
咔哒。
米歇尔停下了脚步。
“我是不是听到了‘咔哒’一声?”米歇尔自言自语。
咔哒。
这下无需自我怀疑了,米歇尔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咔哒”一声,但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咔哒咔哒。
现在是2009年,如果米歇尔来自第二史,他应该能听出这种“咔哒”声意味着什么。
但,很可惜,米希尔是诞生自第三史的凡人,他从未听说过“核辐射”“核弹”“冷战”这些陌生的词汇,因此不知道什么是盖革计数器,更不知道,这些诡异的“咔哒”声正是盖革计数器发出的噪音。
米歇尔的口哨声戛然而止,他的耳膜被一阵尖锐的“咔哒”声刺穿,那是盖革计数器的声音,清晰而急促。
“什么!?什么情况?是羌廷司突破收容了吗?!”
米歇尔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警报器,但还未等他按下,他穿着防护服的身躯便陷入了一片刺目的白光。
核爆。
没有什么广岛,没有什么长崎,没有,在第三史之中,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两个名字,没有。
这是第三史当中的首次核爆。
巨大的冲击波将米歇尔掀翻在地,厚重的防护服在高温中发出“滋滋”的响声,仿佛要将他烤熟。他的视野被白光吞噬,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
然而,奇迹般地,米歇尔并未死去。
米歇尔身上的科教防护服果然靠谱,防护服的设计显然考虑到了最极端的情况,尽管外层已经被烧焦,但内层的隔热材料依然完好。
大坑之中,米歇尔艰难地爬起身,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诺克斯堡的地上建筑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四角的哨塔如同被巨手捏碎般倒塌,草坪中的炸药被引爆,地面上布满了焦黑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着放射性尘埃的刺鼻气息。
然而,诺克斯堡的地下部分却仍完好无损。
米歇尔的目光锁定在那扇通往地下的钢制大门上,门上的红色秘药颜料在核爆的高温中依然鲜艳如血。
他知道,蓝色大门只是幌子,红色大门却直通地下,羌廷司就关在那扇门后。
“该死……”
米歇尔低声咒骂,但他的声音被防护服隔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米歇尔迅速检查了一下装备,发现盖革计数器的读数已经爆表,辐射水平远超人类承受的极限。
“等等,盖革计数器?”
米歇尔茫然地看着贴在防护服内侧的仪表,他口中念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单词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了。
如果羌廷司脱离收容,后果将不堪设想。
米歇尔迈开步子,朝着地下入口走去。
由于防护服太过厚重,米歇尔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然而,他的意志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唯一能阻止羌廷司的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米歇尔外的全部调查员都死了,死光了,连灰烬都没留下。
尽管调查员都穿着防护服,但他们穿的不是科教的防护服,只是阿美莉卡政府配发的防护服。
阿美莉卡的科技,怎么能和科教的科技相提并论?
眼下,偌大的爆炸坑道之中,只有米歇尔一个活人了。
米歇尔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了地下入口。
突然,钢制大门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被炸变形的铭文大门轰然倒下,发出“呛啷啷”的冗长回响。
一股冰冷的气流从门后涌出,米歇尔握紧了右手中的武器:一把特制的撬棍,撬棍上涂有灵药,乃是申国黑羊司发给研究生的武器。
米歇尔绕过铁门,看向了门后深邃的空间,仿佛在凝视深渊。
深渊也在凝视米歇尔。
门后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应急灯在闪烁,红光交替之中,盖革计数器的响声不绝于耳。
这时,米歇尔才意识到,那所谓的“盖革计数器”的响声并非来自仪表盘。
那是一种呼吸声,是苏醒的羌廷司的呼吸声。
呼吸,咔哒。
呼吸呼吸,咔哒咔哒。
米歇尔感到刺骨的恶意从深渊中袭来,但他没有畏惧,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黑暗之中。
勇气,让米歇尔举起了左手,隔着防护服,他释放无中生火的法术,照亮了前路。
身着防护服的米歇尔行走在漆黑的深渊之中,他又回想起当年犯下的大错。
当年,正是在一片漆黑的地狱窗口之中,米歇尔用同伴的内脏作为绳索,一步一个血脚印,逃出生天。
自那之后,他遭受了无数白眼,异教徒视他为笑话,科教的同仁不理睬他,就连导师也不愿意和他说话,米歇尔最终离开了科教,阿美莉卡的调查员们接纳了他,称他为叛教者,但米歇尔不那么认为。
米歇尔从未背叛科教,事实上,只要他不放弃相信科学,他就无法背叛科教;如果他相信科学,他就是科教信徒;如果他深信科学,他就是科教的门徒;如果他传播科学,他就是科教的大祭司。
科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米歇尔向下深入,他本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一只蝼蚁,但火光照在他身上,在深达千米的巨壁上投下阴影,米歇尔宛若站在巨人肩上,不,他就是巨人。
“我死不足惜,但我要死的有价值、有尊严。”
在第一史的申国,也有一句类似的话:
“等死,死国可乎?”
左手放出光明,右手高举撬棍,勇气跃然其中,米歇尔成了深渊当中唯一的炬火,他身着防护服、以身犯险的身影,一如申国防剿局的徽章:高举双臂的宇航员,象征着人类对抗未知的大无畏精神。
地下监狱的结构错综复杂,而且逐层深入,米歇尔一步步向深处前进,所过之处,楼梯早已焦黑,他每走一步,身后的阶梯就化作齑粉。
没有撤退可言,但米歇尔无所畏惧。
盖革计数器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回响,但已经变得微弱,仿佛被他的勇气所震撼。
终于,米歇尔来到了监狱的最深处。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墙壁上布满了复杂的符文和电路,中央则是一个死钢制成的囚笼。
早已变形开裂的囚笼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羌廷司。
他的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有些平凡,赤身裸体,身上的每一处骨骼都穿着一条死钢锁链。
他面容平静,瞎了一只眼,披头散发,面带笑容。
“你太急于证明自己了,孩子。”
羌廷司说。
米歇尔没有退缩,他左手放出光明,右手举着撬棍,朝羌廷司冲了过去。
在米歇尔身上,升腾的神格、凛冽的炁、沸腾的勇气,三种强大的力量交结在一起,如此夺目,宛如太阳。
科教的神从不抛头露面,但,此时此刻,她(科教的神往往被认为是女性,而非中性或雄性)正站在米歇尔身后。
司仁慈与科学之神,司勇气与探索之神,科教之神,科学之神,科学本尊,讲师,启迪者,仁慈王,她有许多名字,但她现在名为米歇尔。
透过反光的防护服头盔,羌廷司在米歇尔脸上看到了神格、看到了炁,但他比米歇尔更清楚,究竟是什么支持着米歇尔。
不是神,不是炁,而是勇气,是勇气!
面对神选之人,羌廷司没有选择正面对抗,他用插满锁链的身躯抗下了米歇尔的攻击,微笑着的脸凑到米歇尔旁边。
盖革计数器的狂响之中,羌廷司缓缓吐出一句话:
“傻子米歇尔,你害死了十二名同胞,现在你还要害死我吗?”
那一刻,米歇尔动摇了。
这片刻的动摇,注定了他的失败。
又一次剧烈的闪光。
核爆。
羌廷司补齐了这一史缺失的两次核爆。
白光落下,羌廷司活动筋骨,他一脚踹开了昏迷倒地的米歇尔,在他身上啐了一口。
“啐!婊子养的……”
羞辱完科教的神选者,羌廷司迈开步子,沿着无形的楼梯,凭空向上走去。
“那孩子死了,我醒了,是时候纠正历史了。”
在羌廷司干瘪的胸前,赫然是一行见而知意的地狱铭文,铭文曰:
弃刃停枪,天下核平之人,羌、廷、司。
言罢,羌廷司向外走去,他看见了五十多年来未曾见到的太阳,朝天日张开双臂,大笑道:
“凡人,你们的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