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的各级官府衙门内,气氛却显得格外压抑与诡异。地方官员们听闻起义的消息,一个个如坐针毡,他们心中有着双重的恐惧。
一方面,他们深知朝廷的严苛,如果这股起义的风潮不能迅速平息,一旦追究起责任来,自己必定会遭受严厉的制裁,仕途乃至身家性命都将毁于一旦。
另一方面,他们看着那些饥寒交迫的农民,心中又怀着一丝侥幸,暗自幻想或许等到来年夏收之后,这些为了一口吃食而被迫起义的农民们,能够因为有了新粮的收获而自动解散,回归到各自的家乡,继续过着往昔那种虽贫苦却安稳的日子。
“这乱事一起,怕是要捅破天了,朝廷那边定会严查,咱们的脑袋可都悬在裤腰带上了。”一位年长的州官面容愁苦,声音沙哑地说道。
“哼,那些泥腿子,不过是饿了些,能成什么气候?等熬过这阵,来年有了收成,自然就散了。”一位年轻气盛的县令接话,可那话语里虽带着不屑,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慌乱。
“你说得轻巧,如今他们闹得这般凶,如何能挨到来年?若再不想办法,怕是祸事将至。”一位武官出身的都司皱着浓眉,大声呵斥道。
“都司大人,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手底下有兵,自然不惧。可我等县衙,就那几个衙役,能顶什么用?”一位知县不满地嘟囔着。
“莫要再争吵,当务之急是要想个法子应对。是该安抚,还是镇压,总得有个章程。”知府终于开口,试图稳住局面。
“安抚?拿什么安抚?府库空虚,无粮无银,拿空话去哄那些饥民吗?”一位通判冷笑着反问。
“若要镇压,兵力又不足,且一旦动武,死伤必多,朝廷若追究起来,谁能担此罪责?”另一位推官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依你之见,就这么干等着?”都司瞪着眼睛,有些恼怒。
“我看,不如先派人去与那些起义的头目谈谈,许他们些好处,劝其归降。”一位县丞小心翼翼地提议。
“你这是痴人说梦,他们如今势头正盛,怎会听你几句空话就归降?”年轻县令不屑地驳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坐以待毙?”一位主簿急得直跺脚。
孙大人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诸位大人,我想或许可以先暗中组织些乡勇,进行防御,尽量不让事态扩大。”
赵大人摇摇头:“孙大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乡勇能有多大作用?若真遇大股起义军,无异于螳臂当车。再说,这几个月谁能担保不出事?”
钱大人搓着手:“但除此之外,我们似乎也别无他法。除非……朝廷能及时拨下救灾粮款,安抚百姓,可这……”
众人皆沉默,他们深知朝廷如今财政紧张,拨粮款之事希望渺茫。
赵大人长叹一声:“罢了,先按孙大人所言,组织乡勇吧。再派人密切关注起义军动向,若有机会,或许能与他们的首领谈谈,劝其归降。”
钱大人质疑道:“谈何容易?那些人如今已对官府恨之入骨,怎会轻易归降?”
孙大人接话:“不试试怎知?总好过坐以待毙。也许许以重利,给些承诺,他们会心动。”
赵大人无奈地耸耸肩:“也只能如此了。但愿天可怜见,让这风波早日平息,否则,你我皆在劫难逃。”
然而,现实却不会因为他们的掩耳盗铃而有所改变。
农民起义的声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天比一天高涨。
那些衣衫褴褛却眼神坚定的起义农民们,在三秦大地的山川沟壑间穿梭,他们的队伍不断壮大,所到之处,官府的权威被彻底撼动。
崇祯皇帝大为震怒,立即下旨令兵部查核此事。兵部领旨后,迅速展开调查,然而在调查过程中,却发现地方官们之间相互推诿扯皮,混乱不堪。
陕西巡抚胡廷宴为了推卸责任,声称是延绥巡抚岳和声管辖的边兵作乱,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延绥巡抚岳和声听闻后,自然不肯背这个黑锅,赶忙辩解说是陕西内地的饥民为“盗”,与自己的边兵毫无关联。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在给朝廷的奏疏中,对这两位巡抚的行为深感不满,他愤怒地写道:“早在七月白水就发生了起义事件,当时就可以看出大多是本地的饥民,而并非边兵。”
“而如今上报的盗贼都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动辄七八千人,如此庞大的规模,完全是两位巡抚的推诿隐瞒,才导致事态发展到如今这般严重的地步。”
在朝廷的朝堂之上,气氛也是异常紧张。崇祯皇帝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目光冷冷地扫过殿下的群臣,说道:“陕西盗乱之事,朕已命兵部查核,然地方督抚相互推诿,成何体统!”
就在朝廷官员推卸责任的时候,崇祯年间的灾荒,已经演变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甚至将人性之恶,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往昔的灾荒,虽也极度悲惨,但至多不过是听闻路上饿死之人接连不断,家庭因饥饿难捱,无奈之下只能交换子女来果腹,劈开尸骨当作柴薪来煮饭。
可如今,这世间竟出现了更为恐怖的景象。人们为了求得生存,不惜屠割活人,以供每日的饮食所需。
在一座破败的城镇之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呼啸的寒风卷着沙尘肆意飞舞。
突然,从一间破旧的房屋内传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只见一名男子手持柴刀,疯狂地扑向自己的妻子,妻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口中呼喊着:“你为何要如此,我们是夫妻啊!”
男子却满脸狰狞,怒吼道:“如今只有食人才能活下去,我顾不了许多了。”
说罢,一刀砍向妻子,鲜血溅满了墙壁。
而在另一间破旧茅屋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声。
一位面容枯槁、眼神绝望的父亲,双手颤抖着举起了家中那把破旧的菜刀,对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被极度的饥饿所吞噬。
儿子惊恐地瞪大双眼,稚嫩的脸庞满是不解与害怕,他拼命地哭喊着:“爹爹,不要!”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惨。可父亲像是被恶魔附身一般,嘴里念叨着:“儿啊,别怪爹爹,这世道不让咱活啊!”
手起刀落,鲜血溅满了那早已破败不堪的墙壁,孩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悲凉在空气中回荡。
在村子的另一头,兄弟二人本应相互扶持,共度难关。
然而此刻,饥饿使他们丧失了理智。
弟弟望着哥哥,眼中不再有往日的敬重与依赖,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贪婪。
哥哥虽有一丝不忍,但在肚子咕咕叫的折磨下,也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弟弟突然发疯似地冲向哥哥,口中喊道:“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木棍与拳头交错,每一下都充满了绝望与残忍。
哥哥毕竟体力稍胜一筹,在一番激烈的搏斗后,他将弟弟死死地按在地上,双手却迟迟下不去最后的狠手。
弟弟趁机一口咬在哥哥的手臂上,哥哥吃痛,愤怒地举起一块石头,朝着弟弟的脑袋砸了下去。
鲜血从弟弟的头上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哥哥望着死去的弟弟,整个人瘫倒在地,眼神空洞,不知所措。
在集市的角落,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妪正守着一个简陋的摊位,摊位上摆放着几块散发着腥味的肉。
一位路人路过,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肉?”
老妪眼神闪烁,低声说道:“这是……这是打来的野兽肉,都腌制好了,便宜卖。”
路人心中生疑,仔细一看,发现那肉的纹理竟似人肉,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转身欲走。
老妪见状,急忙拉住路人,哀求道:“客官,买下吧,我一家人已经多日未食,若不卖出去,我们都得饿死。”
路人奋力挣脱,仓皇逃离。
城中的县衙内,知县满脸愁苦地坐在公堂之上。
师爷在一旁无奈地说道:“大人,如今这城中食人之事屡禁不止,律法在此时仿佛失去了作用,这该如何是好?”
知县长叹一声:“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却出现这等违背人伦之事,我身为父母官,却无力阻止,实在是愧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