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庆幸德贵妃来的及时,刚要告退。
却见季回安起身,拦在他的面前。
慎王面色铁青,一甩衣袍,怒斥道:“小季大人,本王看在你不辞劳苦为民请命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你也别蹬鼻子上脸,没了尊卑,失了体面!”
德贵妃秀眉微拧,捂着胸口不满道:“小季大人这是怎么了?
可是慎王得罪了你?若如此,让他给你道歉,如何?”
德贵妃这话说的诛心,堂堂一个王爷,竟沦落到给一个臣子低头,成何体统。
她斜眼觑着昭明帝的神色,却不见这个帝王有半分对季回安的不满。
反而冷哼一声,将龙案上的账册递给德贵妃,“你也看看。”
德贵妃接过账册,细细翻阅,眉头渐渐蹙起。
片刻后,她合上账册,轻叹一声。
转身跪在地上,对昭明帝说道:“陛下,慎王是您自小看着长大的。
他的性子您最清楚,虽然少了些雄韬伟略,但至诚至孝。
断然做不出瞒天过海、私涨茶税、戕害忠良这样的事来。”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昭明帝闻言,神色略有松动,目光在慎王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了他幼时的模样。
德贵妃见状,继续说道:“且陛下也知,臣妾娘家本就富裕。
他大可不必去谋财。
更何况,琮儿才失了嫡长子,王妃又失踪至今,他已是孤苦伶仃。
陛下何忍再让他受此不白之冤?”
德贵妃的声音渐渐哽咽,眼中泛起泪光。
她抬手拭泪,继续说道:“陛下,琮儿是臣妾的骨肉。
他若有错,也是臣妾教导无方。
求陛下看在臣妾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昭明帝见德贵妃哭得凄凉,心中不禁一软。
他沉吟片刻,正欲开口。
却听季回安在一旁冷冷说道:“贵妃娘娘可知,余杭城中表面上看上去欣欣向荣。
可茶农们一年辛苦操劳,到头来却要卖儿鬻女才能交上赋税。
他们喝的都是掺了观音土的糊糊。”
季回安突然冷笑,从怀中抖出一方粗布。
染血的布角展开,露出半块硬如石砾的茶饼,其上还沾着孩童的乳牙。
这是从饿死的孩子嘴里抠出来的。”
德贵妃指尖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她转头看向慎王,沉着脸问道:“琮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臣惶恐!”慎王以额触地,金冠上东珠撞出脆响。
“若早知镇安伯如此丧尽天良,儿臣定要亲手斩杀了他!”
慎王抬首时泣涕涟涟。
昭明帝闭了闭眼。
季回安突然撩袍跪下,脊背挺直,仿若一株苍劲的青松。
“陛下,此案关系重大。
若不彻查,恐难以服众,臣恳请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
既可还慎王一个公道,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德贵妃闻言,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慎王。
慎王亦是心中一紧,抬头看向昭明帝,眼中满是恳求。
德贵妃连忙说道:“陛下,三司会审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就算是最后查清琮儿被冤,可无知的百姓们不会信,他们只当是陛下袒护。
这给将琮儿造成难以抹去的污点啊!”
昭明帝猛地站起身,案上奏折哗啦啦扫落。
明黄衣摆扫过那滩泼洒的鸡汤,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沉声道:“季爱卿所言极是。此案,不可草率。”
“传旨。”昭明帝声音沙哑如锈刀刮过青铜鼎。
“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即日会审,三日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慎王惨白的脸,“三日后,朕要真相。”
德贵妃与慎王闻言,心中皆是一沉,却不敢再多言。
昭明帝的旨意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德贵妃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躬身行礼道:“臣妾遵旨。”
昭明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德贵妃扶着慎王缓缓退出御书房,一路无言。
直到回到德贵妃的寝宫,她才松开扶着慎王的手。
鎏金博山炉吐着安神香,却压不住满室苦涩药味。
窗外几株海棠被雨打折了腰,残红顺着窗棂往下淌。
“跪下!”德贵妃突然将药碗砸碎在他脚边。
褐色的汤药渗进地砖缝隙,泛起细小的泡沫。
慎王一愣,抬头看向德贵妃,眼中满是不解:“母妃,儿臣……”
“怎么?如今我竟也命令不得你了?”
德贵妃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慎王只得依言跪下。
德贵妃冷冷地看着他。
沉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本宫,茶税案中,你可曾亲自以自个儿的名义出现过?”
慎王瞳孔骤缩,连忙摇头,额头抵在冰冷地砖上。
“母妃明鉴,儿臣绝对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此事全权交由镇安伯掌控!”
窗外的雨声中,慎王听见自己心跳如密鼓。
“但镇安伯送来的金锭,儿臣确实收了。”
德贵妃的护甲深深掐进紫檀椅扶手的牡丹雕纹里。
恨铁不成钢,骂道:“糊涂!”
钱家从不会少了孝敬,琮儿银钱不可能不凑手。
甚至与其他皇子相比,当是其中最富裕的。
德贵妃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慎王低下头,满脸皆是委屈之色。
“母妃不知道,儿臣的开支实在是大。
自打儿臣进了兵部后,兵部那些人从不将儿臣放在眼中。
无论何时,但凡儿臣的吩咐,他们便拖拖拉拉。”
“儿臣为了将公务处理好,只得以钱财开道,底下的人才会听话些。”
他靠着这些才得了礼贤下士的贤名。
慎王有些埋怨地看了德贵妃一眼,心想,母妃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用银钱就能打造好名声,这样的买卖为何不去做?
“那也用不着如此大笔的银子!”德贵妃将案几拍的‘啪啪’作响。
慎王急切说道:“怎么用不着?夏日要冰,冬日要炭火。
还有京郊大营那些粗人舞刀弄枪,很费衣裳......”
德贵妃忍住不再斥责,只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生出一个如此蠢笨又自大的儿子来。
兵部的人绝大部分都听宣武大将军的,这一切恐怕都是三皇子一派的计策。
朝廷有供养,又如何需要自掏腰包。
怕是都进了三皇子的袋中。
她就说,为何前阵子三皇子娶妻的排场那般大,除却宫中份例竟多出许多。
恐怕皆是她儿子心甘情愿奉上的。
片刻后,德贵妃轻叹一声,语气稍缓:“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你便咬死了不知情。
无论三司查出什么,将一切都推给镇安伯,方才有一线生机。”
慎王重重地点头,“母妃放心,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