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檐角的冰棱滴着春水,苏绾蹲在青石灶前吹火,霜发被火星燎焦了几缕也浑然不觉。陶罐里的朱果茶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墙上悬挂的九节鞭——那是三日前林之鸿派人送来的,鞭梢缠着的银铃刻着\"绾\"字,她却记不得是自己的名。
\"姑娘,山下来了个修士说要讨碗水喝。\"小药童扒着门框,眼睛却盯着她腕间的焦黑发带。这发带自三个月前就系在她手上,任谁劝说都不肯取下。
苏绾舀茶的手顿了顿,沸腾的水汽中忽然闪过零碎画面:玄衣青年在雪地里舞剑,剑锋挑起的水珠凝成冰莲。待要细想时,头痛如潮水漫来,茶勺\"当啷\"掉进炉膛。
竹帘掀动的声响惊散幻影。林之鸿披着沾满星辉的大氅立在门边,手中提着用冰蚕丝包裹的玉盒:\"药王谷新炼的安神丹。\"他目光扫过她发间歪斜的木簪——那是他两百年前亲手雕的,如今已被磨得发亮。
\"多谢仙长。\"苏绾退后半步,将茶盏推过石桌。这个称呼让林之鸿指尖微颤,滚烫的茶汤溅在星纹密布的掌纹间。
夜雨敲打竹窗时,苏绾在灯下分拣药材。失去轮回记忆后,她反而能看清灵草最细微的脉络,仿佛这些知识早已刻进魂魄。林之鸿留下的安神丹在瓷瓶中泛着微光,瓶身浮雕的并蒂莲让她莫名心悸。
突然响起的剑鸣惊落药杵。苏绾推开窗,看到天际悬着十二艘碧涛阁灵舟,湮灭残魂化作的黑雾正侵蚀护山大阵。她本能地掐诀召鞭,却发现灵力运转的方式如此陌生——就像这具身体记得,魂魄却已遗忘。
黑雾冲破结界时,九节鞭自动护主。苏绾看着银光在雨中织成星网,鞭梢银铃的节奏竟与心跳重合。当最后缕残魂被净化,她看到林之鸿的剑光撕裂云层,玄色衣袍上沾着各派长老的血。
\"他们逼你交出潮汐核心?\"苏绾擦拭着染血的鞭子,突然开口。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愣住,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借她之口发声。
林之鸿的剑气在檐下凝成冰花:\"明日我便卸任盟主之位。\"
\"不必。\"苏绾将安神丹撒进雨幕,\"我打算去江南。\"
临行那日,药庐外的桃树突然开花。苏绾背着竹篓经过树下时,一朵桃花正落在她新绾的发髻上。林之鸿站在三丈外的山道上,看着她在晨光中与药童道别——她换了身粗布衣裙,却仍系着那条焦黑发带。
\"此去途经七座城池,这是通关玉牒。\"他递出锦囊时,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前夜为镇压叛乱,他徒手捏碎了十二枚湮灭核心。
苏绾却将锦囊系在桃枝上:\"我想自己走走。\"她转身时,藏在袖中的安神丹滚落草丛。林之鸿认得那丹丸上的齿痕——是她试药时留下的习惯。
下山的石阶生了青苔,苏绾在第三十六级台阶绊了下。身后剑气骤起,林之鸿的星轨剑阵托住她摇晃的身形。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潮汐核心突然在云海中显现,映出三百年前她教他布阵的画面。
\"你......\"苏绾的琉璃瞳泛起涟漪。
林之鸿已收剑入鞘:\"前面有片瘴林,我送姑娘到渡口。\"
青州城的雨带着胭脂香,苏绾在客栈屋檐下躲雨时,听到说书人正讲\"逆劫仙子\"的故事。瓦当滴落的雨水在她脚边汇成小涡,倒映出茶楼对面兵器铺的幌子——\"天工\"二字让她心口骤痛。
\"小心!\"
惊呼声中,失控的灵兽车直撞而来。苏绾本能地结印,轮回金纹在掌心亮起的瞬间,林之鸿的剑气已斩断缰绳。他凌空接住她时,星纹大氅裹着清寒松香,与记忆深处的某个雪夜重叠。
\"你跟着我?\"苏绾挣开怀抱,发带在打斗中散开。
林之鸿将染血的发带缠回她腕间:\"我答应过,无论何时都会守护你的身后。\"这话出口时,客栈二楼突然跌碎茶盏——是乔装的长老们终于寻到他的踪迹。
当夜,苏绾在客房发现一匣桃花酥。酥皮上刻着昆仑山的星轨图,这是三百年前他们庆祝初胜时的点心式样。她对着烛火咬下一口,泪水突然决堤,冲开了记忆最深处的封印——
林之鸿在客栈屋顶刻下最后一道守护阵时,听到屋内传来不成调的哼唱。那是他教给苏绾的第一支安魂曲,此刻被她用江南小调的韵律轻轻唱着,仿佛轮回尽头响起的镇魂歌。
三月后,姑苏城外桃花渡。苏绾的竹筏停在水榭旁,腕间发带系着的银铃惊起白鹭。摆渡老人递来新采的莲蓬:\"姑娘可知三十里外有座无名冢?都说葬着神仙哩。\"
她笑着摇头,将莲籽撒进碧波。远处茶山上,林之鸿的剑气隐入云霭,惊落的花雨乘着东风,轻轻覆住她昨夜在客栈墙上刻的星纹——那是潮汐阵法最精妙的变化,亦是轮回尽头最温柔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