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贵妃听了,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若是换了平常,倒是楚楚可怜,可在江易寒的眼里,除了说不出的厌恶,便再无其他。
灵贵妃哭道:“皇儿是金天宗门下的高徒,皇儿定能救娘亲的…”
“母妃这便是把我想得过于神通广大了,金天宗无能得很,只是天下第二宗,比不上云梦,怎么救母妃?”
灵贵妃怔怔地看着自己这铁石心肠、冷硬如石的儿子,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们母子两个,便心生了嫌隙。
“皇儿恨我吗?”
“母妃这是说得哪里话,”江易寒笑得讥讽,“我怎么会恨母妃?父皇独宠母妃,我不是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嘛。”
“那皇儿为何不肯救我?”灵贵妃愣愣地问道,眼角处还挂着一滴泪。
“不是不肯,而是儿子实在无能。”
也许是从五岁开始,也许是从六岁开始,自从小小的江易寒发现母妃会故意让自己受冻得风寒,好叫父皇来康宁宫看上一看,江易寒便恨透了后宫中这些争宠的把戏。
可惜,他始终是后宫中长大的孩子,直到十岁,他去了金天宗。
“我听说,”灵贵妃忽然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问道:“假陈相死前,还留下了几颗救命丹药,也许现在就在陪都。”
“儿子派人去搜查过了,并无丹药踪迹。真陈相痴痴傻傻的,也不可能藏匿丹药。”
灵贵妃更加激动,“我还听说,那丹药是被人偷走了。正是陪都的漕运总督刘瞒偷走的!你有没有派人去查,要追到他啊,追到他,我就有救了。”
听灵贵妃提到陪都,江易寒便想到尚书府那个该死的许术,那个觊觎皇帝宠妃、他生身母亲的户部尚书许术。
他心下更加不耐,道:
“儿子一直派人去追查刘瞒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儿子也不能凭空为母妃变出个大活人来。就算找到了他,那丹药也未必还在。叫他服了或是卖了、丢了,也说不准。”
灵贵妃面露绝望,怅然若死,不再追问,只是颓然倒在榻上,悄声抹着眼泪。
江易寒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哭。
灵贵妃哭着哭着,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大声问道:“皇儿刚才说云梦宗是天下第一宗?”
江易寒狐疑地看着灵贵妃眼中浮现的奇异的神采,犹疑着点了点头。
“圣上不日便会召见大殿下和那个乡野丫头百里相,百里相是云梦宗九弟子,她一定有办法救我。”灵贵妃急切地问道:“皇儿,你说,她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
江易寒眼神一黯,淡漠回道:“百里相心系苍生,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待灵贵妃哭完又带着希望离去,廖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了眼分明有些落寞的江易寒,询问道:
“需要属下安排人手去搜查刘瞒踪迹吗?暗影最近从各地的金光阁调回了不少人,都在京中候命,全等着听殿下的吩咐呢。”
“不必。”江易寒仍像是不知在追忆着什么,断然回道:“不要去找刘瞒在哪里。”
廖英疑惑地看了看他,可仍是乖觉回道:“是,属下明白。”
殿下不想找到刘瞒在哪里,那他便当个温顺领命的傻子,不去追问,也不擅自安排。
廖英心中嘟囔,自从百里姑娘来京,殿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叫他摸不透了。
——
南儋是个偏僻地方,不但远离陪都昭阳,就连像模像样的中等规模的城市都没有。
临近州府的富商心善,时常会派人施粥,救济南儋百姓。
此刻,这队伍排得很长,排队之人大多老迈枯槁,神色麻木,并无半分喜迎新年的快活。
刘瞒也排在其中,从昭阳一路南下至此,他已不再那么怕了。
逃命至今,不曾吃过任何好东西,他的脸现下也是黑瘦干枯的,他偶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内陷得厉害,还多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他并不懊恼,反倒欣喜,这倒是省了他很多挥刀毁容的决心。
队伍越排越长,刘瞒心里暗骂:巴子,都是巴子,乡下地方,比乡下还乡下的乡下地方。
他心里骂着,脸上却很谦恭,一副万幸有粥可领的样子。
他伸手进怀里摸了摸,那瓶宝贝丹药还在。
他一路穿林过涧,夜行晓宿,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方才躲过了各个路防和盘查,终于到了这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破烂地方。
不过,好像也确实没人在意他刘瞒逃到哪里去了。
“好饿,好饿,好饿…”排在刘瞒前面的人痛苦地低声自语着,刘瞒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忽然,一阵邪风吹过,刘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擦着鼻子,嘟囔着:“谁在想我?”
排在刘瞒后面的人尚算精壮,听到他这话,没好气道:
“我说大兄弟,我们南儋都是些吃不上饭的贫苦百姓,没人想没人念的,能吃上口饱饭就算不错,你还以为谁会想着你呢。做梦!”
刘瞒回头,淡然地看了眼说话这人,并不搭腔。
那汉子并不罢休,指了指前方派粥的人,道:
“你看前面那人,你以为是附近的富商发善心,其实不然,那都是金天宗的人。南儋虽然穷,可还有个金天宗在,大燕哪里不闹妖灾,只有南儋最安全。”
刘瞒默然点了点头,掩去了眼中的狂喜。
他逃到南儋,为的就是到金天宗碰碰运气。
十几年前,他和刘匆兄弟两个,净身自宫,进宫当宦官,为的就是刘家的荣华富贵。
可很快他们便被卷入了芜宫和祭火的风波之中,为了保命,他抛下刘匆不管,逃出宫去。
又将临近湖州的一户刘姓人家全家灭门,借了其中长子的户籍为己所用,又去湖州靠着坑蒙拐骗打通关系,买了官,这才官居陪都漕运总督。
他这一路,风波兼程,很是不易。
兄弟反目,害别人背了血海深仇,他才不要就此折戟败退。
刘匆命大,没被祭火一事牵连,他虽然现在恨自己,但他会理解自己的。
等他上了金天宗,等他得到金天宗。
刘瞒握紧拳头,站在粥济的队伍中,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