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陈默闻到了消毒水混着铁锈的腥气。他盯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恍惚想起三年前同样的消毒水味道——那时他抱着高烧的女儿冲进急诊室,护士推着氧气面罩喊\"急性肾衰竭\",白色被单下的小脸像朵凋谢的梨花。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穿蓝衣的医生敲了敲托盘,金属器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陈默的视线掠过对方胸牌上模糊的\"某仁医院\"字样,突然想起昨夜中介说的话:\"正规三甲医院!捐肾给尿毒症患者,还能拿二十万救你闺女。\"
他闭上眼睛,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女儿蜷在出租屋木板床上咳嗽的模样,妻子跪在透析室门口揪着他衣角哭嚎\"求你去借高利贷\"的模样,还有前天在工地被包工头甩在脸上的钞票:\"瘸子还想搬砖?\"——右腿粉碎性骨折后,他连当人肉沙包的资格都没了。
\"不后悔。\"他说得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取肾手术比想象中疼。陈默记得自己被推出手术室时,中介往他怀里塞了个黑色塑料袋。二十摞钞票用银行封条捆着,崭新得能割破手指。他死死攥着钱袋往家跑,肋骨下的伤口在奔跑中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裤腰往下淌。
\"小满有救了!\"他撞开家门时,妻子正对着镜子涂口红。艳丽的红色从她唇角溢出来,像道狰狞的伤口。
女人接过钱袋时指尖发颤,突然抱着他放声大哭:\"等小满做完移植手术,我们带她去迪士尼看城堡...\"陈默摸着妻子发顶的手突然顿住——那缕染成栗色的卷发下,有道新鲜的吻痕。
陈默在移植中心守了七天七夜。当女儿被推出手术室时,他扑上去想摸她温热的小手,却被护士拦在玻璃门外。隔着IcU的玻璃,他看见监测仪规律的波浪线,像海边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潮水中。
\"这是剩下的五万。\"妻子递来银行卡时眼神躲闪,\"医生说抗排异药...\"话音未落就被陈默打断:\"钱不是给够了二十万?\"女人突然尖叫着把银行卡砸在他脸上:\"瘸子懂什么!现在抗排异药涨价了!\"
他弯腰捡卡的瞬间,瞥见妻子手机屏幕亮起。置顶聊天框里,备注\"阿杰\"的男人发来语音:\"宝贝,今晚老地方?\"背景音是工地打桩机的轰鸣。
陈默开始咳血是在三个月后。最初是零星的血丝混在痰里,后来变成整口腥甜。他蜷在工地集装箱改成的宿舍里,听着隔壁床工友议论:\"听说老陈卖了个肾?怪不得搬两袋水泥就喘得像破风箱...\"
某天清晨他晕倒在搅拌机旁,被送到医院才知真相:黑中介根本没带他去正规医院,取肾手术是在城中村黑诊所做的。主刀\"医生\"是屠宰场退休的,缝合线用的是纳鞋底的粗棉线。
\"左侧肾脏缺失,右侧感染引发尿毒症。\"医生指着ct片叹气,\"最多三个月。\"
陈默盯着诊断书笑了。多讽刺啊,他卖肾换来的钱治好了女儿的肾衰竭,自己却要因肾衰竭死去。更可笑的是,银行卡里根本没剩下什么钱——妻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民政局,离婚协议上按着鲜红指印:\"存款都归我,女儿监护权给你。\"
最后的日子里,陈默常去幼儿园围墙外偷看女儿。小满穿着粉色蓬蓬裙在滑梯上蹦跳,手腕上迪士尼公主手表闪着碎钻般的光。那手表他在橱窗见过标价:4980元。
直到某天,他看见穿工装裤的男人抱着小满往奔驰车走。女儿搂着那人的脖子脆生生喊\"爸爸\",陈默才惊觉妻子为何急着离婚——原来工地包工头阿杰,早就是小满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他踉跄着扶住梧桐树,咳出的血沫溅在落叶上。手机在这时响起,医院通知有匹配肾源,但手术费要三十万。陈默挂断电话,慢慢走进深秋的护城河。
打捞队找到尸体时,他怀里还揣着塑封的迪士尼门票。浸水的票据上,城堡图案晕染成模糊的粉红色,像极了很多年前女儿出生时,他捧在掌心里那团皱巴巴的小生命。
后来人们议论,说那瘸子临死前还在工地搬砖,说要给女儿攒嫁妆。也有人说曾在黑市见过他的器官贩卖记录,除了肾脏,心脏标价七十五万,肝脏九十九万]。只有护工老王记得,陈默咽气前反复念叨的话:
\"别告诉小满...她爸爸是个卖肾的...\"
三年后的清明节,穿洛丽塔裙的少女在墓前放下玲娜贝儿玩偶。远处奔驰车里,女人正给新生的儿子喂奶。墓碑照片上的男人沉默地笑着,永远停在三十三岁的秋天。
风卷起烧剩的纸钱,灰烬落在玩偶玻璃眼珠上,恍若一滴不会坠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