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着会计师事务所的玻璃幕墙,许念将最后一行数字输入系统时,指尖突然痉挛着蜷缩成僵硬的弧度。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赤字,脊椎泛起细密的刺痛——这是家族遗传性脊髓空洞症发作的前兆,医生上个月宣布她最多还能活两年。
打印机吞吐着墨迹未干的审计报告,油墨味混着止痛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她摸出抽屉里皱巴巴的诊疗单,诊断结论栏的\"进行性肌萎缩\"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墨团。母亲在疗养院插着鼻饲管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那个曾经能徒手解开高等数学方程式的女教授,如今连吞咽口水都要依靠机械臂。
\"许总监,陈总要的报表...\"实习生小周探进半个身子,声音在看到她手边注射器时戛然而止。许念迅速用袖口遮住腕间的留置针,接过文件时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纸页像断翅的蝴蝶散落满地。
深夜十二点的写字楼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嗡鸣。当她第三次核验盛远集团的往来账目时,鼠标突然在\"建材采购\"栏停滞——三笔合计八千万的付款记录,对应的却是五年前就已吊销资质的空壳公司。冷汗顺着脊椎流进定制西装的后腰,她想起上周陈总递来的黑卡,那张印着瑞士银行标志的卡片此刻正在她包里发烫。
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起来,疗养院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如同催命符。\"许小姐,您母亲出现急性呼吸衰竭,Ecmo设备每小时费用...\"护士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盯着电脑里自动生成的虚假审计报告,陈总白天的话在耳畔炸开:\"令堂的医疗费,盛远可以全部承担。\"
第二十三层落地窗外,整座城市浸泡在铅灰色的雨雾里。许念把脸埋进浸透消毒水味的白大褂,这是母亲发病前送她的生日礼物。袖口内侧绣着的\"严谨求真\"四个小字正在脱线,就像她坚持十年的职业信仰。
当她颤抖着点击\"确认提交\"时,鼻腔突然涌出温热的液体。血珠滴落在键盘F4键上,那是设置数据透视表的快捷键。去年母亲意识清醒的最后一个下午,曾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注册会计师证书说:\"我的念念要做穿透数字迷雾的...\"
稽查组进驻那天,许念正在卫生间往静脉注射营养剂。镜子里的人形销骨立,曾经能同时操作六台计算器的手如今连撕开注射器包装都吃力。陈总带着两名黑衣人堵在隔间外,手机屏幕上母亲戴着呼吸机的照片晃得她视网膜生疼。\"许总监应该不想让令堂知道,她的宝贝女儿伪造了十二份审计报告吧?\"
血癌病房的监控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许念把轮椅停在母亲床前。插满管子的老人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映出女儿腕间溃烂的针孔。\"账...假...\"破碎的气音从呼吸面罩里溢出,枯槁的手指在空气中抓挠,仿佛要撕碎那些沾着血的财务报表。许念慌乱中碰翻床头的药瓶,满地滚动的白色药片像极了她亲手篡改的原始凭证。
最后一次股东大会召开前夜,许念在办公室焚烧了所有真实底稿。火舌舔舐着泛黄的纸页,二十年前母亲手写的《会计伦理》笔记在灰烬中蜷缩成蝴蝶的形状。陈总发来的视频正在自动播放,镜头里戴着呼吸机的母亲被推出重症监护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着比划抹脖子的动作。
当她站在证监会听证席上时,止痛药已经压不住脏器出血的剧痛。投影幕布播放着盛远集团资金链断裂的新闻,哭喊着\"还我血汗钱\"的股民照片雪花般掠过。许念握紧口袋里母亲的心电图报告,冰凉的纸张上还残留着最后时刻的室颤波形。\"我承认所有指控,\"她对着话筒微笑,鲜血顺着嘴角流进黑色西装领口,\"但请把我的骨灰撒在江信会计师事务所门口。\"
执行死刑那天,典狱长在遗物箱里发现本烫金封面的《会计准则》,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亲子鉴定报告。在\"父亲\"姓名栏,赫然印着陈总年轻时用的曾用名。最后一页用血写着公式:8千万赃款+12份假报告=1个植物人母亲30个月的生命维持费用。
许念的墓碑始终没有刻字,只有经手过盛远案的老会计们会在清明时放上几朵白山茶。他们说每当暴雨倾盆的夜晚,城西墓园总会响起计算器的归零声,像极了那个总是把\"不做假账\"挂在嘴边的姑娘,在反复清算自己二十六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