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带着一身寒意离开的。
王德在他身边小声询问:“皇上,咱就这样放过摄政王了,那是养虎为患啊。”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然呢,该当如何?他祁璟可是北昭手握兵权的摄政王,朕这个皇帝如何杀他?”
“那,那不能以他急功近利害死二十万兵马,降罪于他吗?”
王德才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赶紧拍嘴:“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一个奴才敢议论朝政,那可是死罪啊。
他都要哭出来了:“奴才只是看不惯摄政王狂妄,想替君分忧,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说着,他开始跪下磕头。
“好了,你跟在朕身边那么多年,朕还舍不得杀了你。起来吧,祁璟的事,朕准你议论。”
“谢主隆恩。”
王德爬起来,擦着额头上的血痕,磕磕巴巴地应道,“皇上,奴才以为,您是天子,就兵败这件事,您完全可以问责于摄政王。”
“真相如何,百姓不懂,效忠祁璟的人还不懂吗?”
“祁璟在军中的威望,可不是单凭借朕让人在民间散布谣言就可压住的,那些真正跟随过他打仗的兵,可比百姓难糊弄多了。”
“不过,他刚醒,朕自有对付他的法子。”
“呵,真正的凶手夜不能寐?”
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挂起的摄政王府牌匾,皇帝眼里寒意一片:“朕是真龙天子,有何可惧的?”
书房内。
祁璟还保持着端茶的姿势,指骨泛白,身体一动不动的。
玄沐和赤苍看到这一幕,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玄沐担忧地问:“王爷是发病了吗?”
王爷第一次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也才十三岁。
这么多年来,他经历的大小战役数不胜数,可他的心早就病了。
旁人只看到他面对几十万大军面面不改色,却不知这些年来,他经常做噩梦,常常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
现在倒是好了一点,前些年,他见到肉都要呕吐。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战场上的堆积如山的尸体与骸骨,多少将士血肉模糊,头身分离……
哪怕战事不是王爷挑起的,哪怕那些亡魂不是王爷造成的,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对生命敬畏的人,他没法在看过那些场景之后,做到毫无反应。
狗皇帝也真够可恶,竟拿这种事来刺激王爷。
“你速速去找唐枝姑娘。”赤苍叮嘱玄沐。
玄沐神色疑惑:“我知道唐枝姑娘医术不错,可以解毒,但心病她也能治吗?不能吧。”
赤苍头疼,“你先别管这么多,去将她请过来便是了。”
“好。”
玄沐点了点头,就赶紧去请人。
唐枝这边才准备离开布庄,就看到玄沐出现在她面前。
他语气焦灼:“唐枝姑娘,王爷他状况不太好,您能亲自去王府一趟吗?”
难道是余毒发作了?
唐枝不敢耽误,马上对林清说:“师父,你帮我与三哥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回去。”
“玄沐,我跟你走。”
“唐枝姑娘,你随我走另外一条路。”
虽然着急,但玄沐脑子还算清醒。
他带着唐枝绕了很久的路,然后从一个民宅进去。
他扭动机关,里面竟有一条暗道。
“唐枝姑娘,皇帝肯定会严查到底是何人给王爷解毒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查到你的身上,我们会尽量让他们慢点查到真相。安全起见,还请您走暗道,这里可直通摄政王府。”
“还有,你放心,你既出手救王爷,我们就绝不可能会让您陷于危险的。”
他们倒是考虑周全啊,唐枝点头,便跟他走入隧道。
很快。
暗道那一头出现了光亮,唐枝一出来,竟来到祁璟的院子。
“王爷在书房,唐枝姑娘这边请。”
“赤苍,我将唐枝姑娘请来了。”玄沐跑到前面去。
赤苍看着唐枝,“劳烦唐枝姑娘了。”
然后,他就拉着赤苍离开。
唐枝推开书房的门,发现祁璟坐在书桌后,他手里握着一杯凉透的茶。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窗外的日光照进来,透在他的背脊上,但却盖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孤寂。
“王爷?你可还好?”
唐枝放缓脚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听到了动静,祁璟僵硬抬头。
那空洞的眼神中,闪过迷茫与痛苦,如同迷失方向的孤魂。
明明书房很暖和,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很幽冷,像是被拖入了深渊。
但他依旧对唐枝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来了?是赤苍和玄沐将你请来的?我身体没事,你莫要担心。”
这时,狼崽也跑进来了。
它开始围着祁璟转圈。
万物均有灵性,祁璟的情绪,银羽能感受得到的。
方才在路上,她已经听玄沐说起他的情况了。
皇帝来过这里,还说起了那二十万兵马的事。
祁璟他啊……
是心病。
唐枝从他的手里将冷掉的茶给接过来。
因为保持同一个动作太久了,他的手指很冷且僵硬。
旁侧的炉子还在煮着水。
唐枝换了个茶杯,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祁璟的旁边。
“王爷,茶凉了喝了会不舒服,喝这杯吧。”
“王爷这里很多书,我能随便看看吗?”
她看了一眼书房,询问祁璟。
“嗯,可以。”祁璟看了她一眼,眸中有看不透的情绪在流转。
唐枝笑了笑:“好,谢谢王爷。”
她捞起银羽,将它抱在怀里,然后去找书。
银羽本来还想乱动的,但她却揉了揉它的脑袋,温柔地说:“听话,今晚再陪你撒野,现在我们陪你爹爹好不好?”
找到了一本还算不错的书,她便和银羽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她看书,银羽则是乖乖待在她的怀里。
祁璟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和银羽。
门口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裙摆上,这一幕莫名让人内心平静。
本来幽冷窒息的书房,好像突然温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