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头发已经花白,满面皱纹,但依然难掩端庄雍容的气度,可以想象当年也定是位叱咤风云的奇女子。
太子起身深施一礼。
“这位便是萧夫人吧!”
“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萧夫人了,”她声音笃定,“如今只有日薄西山的老妪而已。”
“那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我也姓郑。”
“参见郑老夫人。”太子仍然很是恭谦。
“究竟何事,公子直言便是。”老夫人坐定后问道。
太子将“四美图”置于桌上,轻轻展开画卷。
“在下只想问问夫人,可否认识这位美人?”
他手指着画作中最左侧站立的一位女子问道。
只见那画中女子明眸善睐、口若朱丹,眉间还有一点胭脂记,确是位绝色女子。
“文澜美女众多,并不记得这位美人是谁。”老夫人缓缓回答。
“文澜美女是多,但能称得上‘四美’的必定是顶尖的美人,夫人在文澜这许多年,竟然连四美都未曾听闻过,那岂不是笑话。”
“年岁久远,往事我已不愿回忆。”
“左边这位当年是苕翠坊的头牌,夫人忘了谁也不至于忘了她吧?”太子仍不肯放弃。
“有些事情不是想回忆便可回忆的,希望这位公子能够明白其中厉害。当年,我曾起誓,要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唯有这样才可保我郑家平安,所以你还是放了我母子二人吧。”
太子听了心中黯然。
沉默良久,他慢慢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日梨花见他精心雕刻的那个美人。
他双手将那雕刻呈给郑夫人。
老妇犹豫了片刻,接过雕刻仔细端详。
“自古红颜留不住,只怨君王多薄情。”他一字一顿的念着,哽咽到无法继续,泪滴从脸颊滚落,这是梨花第一次见到太子落泪,想来他一定是经历了巨大的内心挣扎,那么他要询问的这位美丽女子,究竟是谁呢?
老妇人见了,脸色变得苍白,或许早已被什么所触动。
“在我未曾见过她的画像之前,仅能凭借自己的想象琢磨她的模样,有关她的信息少之又少,因为所有的人都要守口如瓶,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眉心的这颗胭脂记……”终于,他接着说下去。
老妇人的手不住颤抖着。
“我苦寻多年,居然得到了这张‘四美图’,我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很多版本的‘四美图’,但后来都被销毁了,甚至是被禁绝了,此番这幅画能得以保存只因为这并非大师之作,而只是一张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赝品而已,否则恐怕不可能留存到今日。”
“公子说的没错,这确确实实是一副赝品。既然公子找我来是鉴赏此画的,如今我便告诉你这就是赝品,你也可以离开了。”老妇声音沉稳。
“这画中之人和这雕刻之人对我来说是比天还重要的人物,只求老夫人告诉在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刚刚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便能猜出个七八分了,但是有些话恕老身不能直言。”
“可是,可是这对我太重要了,我,我不能,不能就这么离开啊!”太子忽然情绪变得激动,呜呜的哭泣着,与他平日里冷傲的样子判若两人。
噗通一声,他竟然跪倒在老妇人面前。
在场的三个人都惊呆了,此刻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跪倒的男孩是何等尊贵,除了那一位至高无上之人,谁人又受得起他的跪拜。
“公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老妇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受不起你这一拜呀。”
“若是夫人不肯帮我解开心中疑团,我便再不起身!”太子态度坚决。
“这样吧,谜团我并不能帮公子解开,我便给公子讲个故事吧。请您快快起来。”
“愿闻其详。”太子终于起身坐下,切切的望着郑夫人。
半晌。
“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她缓缓开口道,“那大约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吧。”
“这教坊中的女子,多为皇家宫廷服务,当年的苕翠坊可谓名满京城。
罗绮姑娘是苕翠坊色艺双绝的女子,在文澜也是艳冠群芳,多少达官显贵慕名而来,她却都不放在眼里。
那一年,一位来自京城的神秘人彻底打破了苕翠坊的平静日子。
他言行举止不似寻常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甚有威严,只默默欣赏歌舞,喝醉时便肆意纵情,甚至会亲自演奏琴曲,周围还常常有乔装的禁卫跟随,我虽眼拙,却也能猜出他出身非同寻常。
多年前,先帝在位时我曾随同苕翠坊的歌舞班底去过京城,远远的见过圣上,先皇驾崩之后便一直无缘入京献艺。而这一位的出现,大约是在先帝驾崩五六年之后,我猜想他应该便是当今的圣上了。
在苕翠坊众多美女之中,他似乎对罗绮情有独钟,一时要听她弹琴,一时又看她歌舞。罗绮姑娘虽然生在中原,但她祖上应该是有西域血统,所以眼眸灰蓝颜色,高鼻肤白,与中原女子很不相同,有一种异域美态。每到罗绮抚琴的时候,那男子常常看着发呆,似乎若有所思,眼神忽而柔和、忽而愁苦,有时甚至有些癫狂,偶尔看到的人估计都会认为他定是爱上了罗绮,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只是罗绮却渐渐被他所折服,常常私下里跟我说起那神秘男子,说他对自己如何如何好,说她已经深深爱上了他。渐渐的,她也猜到了那男子的身份,她知道自己出身低贱,对未来也不敢抱任何幻想,只希望他能常常来看看自己便知足了。
那一刻,我难于理解他对圣上的那份痴情,因为那似镜花水月一般的日子如何能够长久呢。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约莫半年之后,他居然提出要带罗绮进宫。
要知道,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欣喜若狂,过来跟我说,从来没有想到圣上会如此厚待她,终日幻想着自己入宫后的美好日子。可是后来,当她真的入宫之后,才发现那果真是一场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而已。”
萧夫人叹息道,眼眸低垂似有泪光闪动。
“她离开苕翠坊之后,我们都希望听到她被加封的好消息,可惜的是,从那之后她竟仿佛空气般消失了,再没有听到过任何音讯,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相信尽管没有名分,她一定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好生活。
那里毕竟是皇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得不到消息也是正常的吧。
只可惜,一年之后,所有的美梦还是破碎了,碎得一塌糊涂。
那一夜,苕翠坊也如大厦崩塌般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