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析津府的耶律俨,在得知萧嗣先大军止步不前的消息后,也开始谋求自救。
他先派出人四处打探了下情况,发现四方都被宋军包围,不管是往西进入西京道,还是往北撤回中京道的道路,都被宋军堵上了。
宋军并没有急着进攻,那是因为析津城城高防坚,但契丹军想跑,那是不可能了。
于是耶律俨换了个思路,上门拜访城中的汉人重臣、南府宰相张琳,询问破局之策。
张琳故作推辞道:“按祖制,凡军国大计,汉人不参与。”
耶律俨正色道:“我也是汉人,如今国难当头,怎可拘泥于这些旧制!”
张琳自然是不屑于和耶律俨这种人商议的,淡然道:“无论死守还是突围,我自当遵从。”
耶律俨当然不是想的这两条路,于是试探道:“张相是沈州(今沈阳)人,如今那里女直人闹得厉害,可有收到最新的消息?”
“不曾,”张琳叹道:“之前听说在黄龙府一带僵持,如今消息断绝,不知近况。”
他知道耶律俨的来意,但是不想和他合谋。
耶律俨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各地战事不利,让人担忧,我们李家便是这幽州人,只怕不久便是幽州的鬼了。”
说着看了看张琳,暗想:“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你还不接话?”
张琳确实拿这种没节操的人毫无办法,只得说道:“留守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耶律俨,不,李俨见他松口,这才装模作样道:“眼下朝廷各道战事不断,为替朝廷分忧,想烦请张相前往宋军阵中议和。”
张琳内心被这伪君子恶心坏了,表面上却还得说道:“既然留守有此意,我明日便动身前往南朝大营。”
李俨喜道:“如此甚好,家侄处温素来能言,便与张相同去。”
张琳无奈答应下来,他是文臣,本想着后面再被动归顺,落个好名声。
但大辽的宰相可没有大宋的地位高,而且现在是战时,掌握了军权的李俨才是幽州城的主人。
第二日,张琳便带着李处温,举着旌节出城了。
宗泽正在良乡(今北京房山良乡镇)一带布置防御,听说契丹有使臣前来,忙命人带到面前。
张琳端着使臣的架子,说道:“我朝欲与南朝和议,不知尊驾能否做主?”
宗泽也不惯着他,问道:“可有辽主敕令?”
张琳支吾道:“我先来交涉,旨意随后就到。”
“那就到了再谈,”宗泽果断道:“你我都不能做主,有何好谈的。”
李处温耐不得这讨价还价的事,直接从旁说道:“若是我们开城投降,南朝将如何安置我等?”
宗泽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是何人?”
“幽州人李处温,留守李俨正是家伯父。”李处温恭敬答道。
李家拉着张琳一起,那是为了笼络城中的汉人,减小开城的阻力,献城的头功可没打算让。
宗泽点点头,问道:“若有此意,我当汇报朝廷,你们也回去早点做好安排,我朝官家仁厚,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加官进爵,都是应有之意。”
李处温要的就是这个话,忙道:“多谢尊驾,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拉着张琳就离开了。
宗泽鄙夷地摇了摇头,一个待价而沽,一个市侩不堪,就算不投降,又能守得住几日?
不过对方既有此意,为了减少伤亡,宗泽还是快马急报了朝廷。
赵煦收到前方紧急传回的消息,大喜过望,召集两府议事,打算亲自前往幽州受降。
苏辙立马出列劝道:“战事未平,官家如何能以身犯险?”
赵煦笑道:“朕相信前方的将士们,他们定能护朕的周全。”
章惇也出面反对道:“不过一幽州城而已,实在不值得官家亲至。”
这话倒是有些在理,赵煦沉吟片刻,说道:“章卿这些年辛苦,受降仪式便由卿去,朕随后再到。”
收复幽州的荣誉,果然让章惇闭嘴了。
这一年,章楶、李清臣和陆佃相继离世,章惇也自觉身体大不如前,动了退位让贤的心思,赵煦知道他的心意后,便有意成全这位担任左相多年的老臣。
苏辙还要反对,赵煦又道:“苏卿当年在陇右做得不错,如今幽州新复,当取代大名府成为北京,卿便去做这第一任北京留守吧。”
此言一出,苏辙的嘴也被堵上了,这可不是外放,这是官家的信任。
见再无人反对,赵煦说道:“章相公即日出发,前往幽州受降,朕随后便到,朝中诸事,两府不决者,可送至御前,朕最晚在年前便会回京。”
众人齐声称是。
苏过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十分兴奋,虽说幽州的收复是迟早的事,但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于国于民,终归是一桩幸事。
章楶故去后,许将升任知枢密院事,苏过也顺势被赵煦提拔到枢密副使的位置上,进入执政的行列。
虽说只是西府的贰职,但三十出头的执政,还是让朝中议论纷纷。
章惇离京后,赵煦又对京中诸事重新做了部署。
宫里的事,自然是孟皇后主理,朝廷的事则是曾布负责,他也即将接任章惇的左相之位。
安排妥当后,赵煦这才带着苏过出京北上,苏辙要等到年后再去上任。
御驾的第一站,选择了濮阳,这里是当年真宗签订澶渊之盟的地方;
再经过大名府后,一路北上,达到雄州,如今的两属地已经不再是封闭区,百姓可自由往来;
接着渡过白河沟,抵达涿州。
宗泽在此等候,最新的消息是章惇已经完成受降,正在重整城防,官家稍后几日便可入城。
赵煦带着苏过登上城头,往南望去,那是雍熙北伐时曹彬惨败给萧太后的岐沟关;东北方向,则是耶律休哥大败太宗的高粱河。
沿途都曾是宋辽的战场,尤其是涿州、幽州一带,见证了大宋此前最后的努力。
赵煦心潮澎湃,忆古思今,百余年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滑过,他的先祖在这里战败,他的父亲被迫割让过这里的土地。
如今,他连本带利地都拿回来了。
苏过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看着脸上表情不断变幻的赵煦,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大宋,金瓯残缺,被北方游牧民族屡次一马平川就打到京城,现在,终于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