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容不得她有丝毫软弱,君娉婷听见穿透门扉的暴雨声,将短刀在衣服上简单擦了擦,对着宋青竹与卫琅嬛说:“我们该离开了。”
卫琅嬛脸色发白,重重点头:“都听你的。”
三人的脚步声被暴雨冲刷地面的声音掩盖,雨水抹掉了她们留下的痕迹。
当离开的守卫带着祝三儿兄弟几个赶来时,黑门大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雨水从门口噼里啪啦淋到门槛里,洇湿大片地面。
一具尸体倒在凝聚的水洼的边缘,半张脸被鲜血浸湿,死前露出的无比错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杜舀被杀了!”祝三儿咬牙切齿地说,“是新来的那个干的!”
“要迅速禀报贺岚大师,绝不能让她们跑了!”
“三个主祭品逃离,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一定要抓回来!”
“废了她们的手脚,让她们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另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眼中充满了浓烈的仇恨。
任何阻挡尊神降临者,都是该死的邪徒,便该将她们的血洒于神前,让她们的魂永堕黄泉!
狂风暴雨,让雨中的人冷得牙齿发颤。
君娉婷呼出一口热气,吸了吸鼻涕:“你确认要往这边走?”
“确定。”宋青竹刚说完这两个字,便被脚边的藤蔓绊倒,君娉婷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扶住,“当心。”
三个人在雨幕中七拐八弯,行走的路径全无规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被院子里的守卫发现,逃出了第一道院门。
君娉婷回望穹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心!”卫琅嬛忽然间低叫一声,用力将她推了一把。
君娉婷一个踉跄,歪倒在泥水里。
她脸色一变,看见自己方才站着的矮木上停着一只红尾蝎子,蝎尾幽幽发亮,若是被划伤一点皮肤,常人必死无疑。
“多谢,接下来的路当心。”君娉婷站起来,“也许是贺岚出手了。”
她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贺岚是个修行者,这也是她并未贸然出手的原因。
君娉婷自己在这方面只是个门外汉,不知道真正修行者靠什么分辨同类,她能够倚靠的,只有心头的那一点感应。
如果说她现在所能做到的是让杯中的水随着意念流转,那么,依她看,贺岚便能够直接毁了那个杯子。
她与贺岚之间,绝不是一个级别的差距。
“有人靠近。”宋青竹闭着眼睛说。
“几个人?”
“两人。”
“那我还足够对付。”君娉婷说。
“不,我建议我们还是换条路,这两个和刚才的那些守卫不同。”宋青竹缓缓摇头。
“双胞胎吗?”君娉婷讲了个冷笑话,可惜这里没人有幽默细胞,让她孤单寒冷。
“有可能。”
宋青竹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好吧。”君娉婷扶额,“我们换路。”
只是,一直这样被追着,让她有些烦躁。
她没有表露出来,因为现在卫琅嬛将她视作主心骨,她只有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才能让她安心下来。
这夜的暴雨来的凶猛而又浩大,带着永不停歇的气势落下。
时间点滴过去,还是没能揪出那三个逃走的祭品。
“该死!只剩一个多时辰了!”祝三儿一拳砸在树上,半点不觉得疼。
“大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这次献祭失败,尊神降罪于我们,那该如何是好?”
祝三儿等人心中焦急不安,贺岚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胜券在握,他重重咳了一声,眼神阴郁道:“是老夫看走了眼,倒没看出她是个人物!”
“眼下不是懊悔的时候,该怎么揪出她们才是要紧。”祝三儿说。
“放心,我的儿孙们还没发威呢!”贺岚终于下定决定,忍痛将袖间的红尾蝎子们都放了出来。
蝎子并不惧怕雨水,但是雨天会让它们不太灵敏,用作搜寻实在是小题大做,可现在没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时间点滴过去。
“有了!”
贺岚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她们在西北方向,还没逃出去,来得及。”
“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碰到红尾蝎不算麻烦,杀死才算麻烦。”祝三儿这时也冷笑连连。
“大师,子时已到,现在该怎么办?”一个守卫硬着头皮问道。
“怎么办?”贺岚眉角一抽,眉头紧紧拧起,略带阴毒的视线落到守卫的头顶,“当时是按照计划去办。”
语毕,一掌按在来报守卫头顶,那头颅如同团石一样碎裂开来,守卫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便化为了贺岚掌下冤魂。
“蠢钝之物!这样的废话也敢在我的面前提起!”
贺岚拂袖而行:“来人,随我将祭品追回!”而后点了点其中一个守卫,“你,回去令人将那些少女带出来,还是依照往常一般,押往祭坛献祭,不得有误。”
当君娉婷与卫琅嬛按照宋青竹的指引往西北方向而去的时候,被关押着的少女终究逃不过这场厄难,如同待宰的猪牛一样一一走向屠宰场,走向自己命运的终点。
“这样下去不行,蝎子越来越多了。”君娉婷止住步伐说。
“有什么问题?”宋青竹不解。
“不该这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君娉婷皱眉说,“生物都是有本能的,哪怕是蝼蚁,在同伴死亡时也会避开原来的地方,何况是蝎子?死了一路,又一路来送死,除非,贺岚是以此确定我们的方位。”
君娉婷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那该怎么办?”卫琅嬛紧张地问。
“我们分开走。”
“不,不行的!”卫琅嬛下意识摇头。
她们如果离了宋青竹,就不知道离开的方位,如果跟君停分开,她们也没法子对付红尾蝎子,这样下去……
卫琅嬛突然一阵恶寒,想起还有一种分开的方法,那就是——抛开自己。
她在这个临时的队伍中毫无用处,既不能辨别方向,更不能作为实际的战斗力,她……只是个累赘。
“君停,我们……一定要分开走吗?”
卫琅嬛的身躯微微发抖,似乎预见了自己被一脚踹开,凄凉惨死的下场。
若是早知会是这种结果,她还会逃吗?
也许会吧。
早已经受够恐惧了,缩在角落颓丧无能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正因为体会过无能为力的痛苦,因此当见得一丝希望,才会如此奋不顾身吧。
卫琅嬛没等君娉婷回答,快速说:“那你们走吧,我……我留下将追来的人引开,总会有办法的。”
她说完立刻闭上了眼睛,像是害怕自己后悔这个一生中唯一一次生出勇气的决定。
“总会有办法的。”卫琅嬛心里默念。
“不。”君娉婷摇头,“我和你们分开。”
卫琅嬛愕然睁开双眼:“为什么?”
“我猜测我们现在已经快要离开了,你跟着宋青竹不会有问题的,我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自保之力的,只能是我去。”君娉婷笑,说着卫琅嬛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不会有问题的。”
卫琅嬛还没来得及从错愕中回神,便见宋青竹点头,“这样也好,你离开后,便来疏影楼找我,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好。”君娉婷点头,转身离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夜色朦胧。
她并没有像卫琅嬛所说的被动地等待着追击之人到来,而是主动地从原路转了回去。
“实在是不得已如此。”
君娉婷这样做,并非是为了逞什么英雄,一时热血上头。
她的手微微发麻,一直蔓延到整条手臂。
君娉婷当时看见红尾蝎子,便知道蝎子有毒,她万万没想到毒性如此强烈,发作得这样快。
她已经做过中毒的准备,毕竟蝎子太多,卫琅嬛只是一个柔弱少女,宋青竹是个盲人,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防备,她没有全能到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到滴水不漏。
“贺岚那里一定会有解药,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怎么能从他手里夺得解药呢?”
君娉婷双眼充血,这也是蝎毒发作的一个征兆。
“宋青竹与卫琅嬛一旦离开,那么贺岚的这个祭祀应该会以失败告终,他肯定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恨我入骨了吧?给我解药,简直是做梦!”
君娉婷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水鬼],之前在房中装死,身体毫无温度,靠得便是这[水鬼]药剂。
这是她做的成功率最高的一种药剂,因此经常使用,已经被她摸透了使用方法。
[水鬼]的效用不一定非得在水里,有水就行,所以她之前先涂抹药剂,然后喝下一杯茶,便成为了半水鬼的状态。
而现在暴雨如注,正是使用[水鬼]的好时机。
君娉婷将[水鬼]抹在自己周身,不需要全部覆盖,只需要涂抹够十分之一的皮肤就行,随着药性的不断加深,原本的红尾蝎子的毒性像是被[水鬼]短时间内遏制,再也难以发挥。
雨下得越来越急,原本略显雅致的院落在暴雨下变得阴森又幽暗。
“给我分开去搜!”贺岚高喝,“她们一定就在这附近,发现踪迹者发出信号,其余人迅速赶去支援。”
“是!”
信奉神灵的教徒们无比虔诚地回应,势要将扰乱献祭的邪徒揪出解恨。
两名搜寻者并肩而行,脸色阴沉,翻开生长茂盛的灌木。
“贺岚大师还说她们在这儿,三个贵族女子能做什么,我看早就跑了……”
“她们能做什么?能杀人,能逃出咱们驻地!万一传了出去,咱们都得离开昭国王都!”
“去别的地方找吧,这种灌木丛,能藏得了三个人?”
两个人分开搜寻,说出最后一句话者正好走到灌木旁的一棵大树下避雨,正准备感叹这鬼天气的时候,头顶一道暗光闪烁,幽灵般的存在如鬼神般从上往下劈来。
“有……”
话哽在他的喉咙里,一道鲜血从他的头顶至他的喉咙迸出,他的手脚胡乱地晃动着,然后重重倒在了灌木丛中。
另一人发出一声疾呼:“发现一人!”
他拔出腰刀便往前砍去,可是诡异一幕出现,他明明像是砍中了眼前的影子,但是那影子在刀尖微微一扭,刀锋划破了空气,什么也没能砍到。
那幽灵反而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什么东西?”
一道雷霆劈下,照亮了眼前同伴的惨状,更让他有一种死灵在人间游走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缓缓地后退,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心里压力,鬼哭狼嚎地转身逃窜。
这时,他逃去的方向一只短刀隐现,动作慢放之间,简直像是他主动寻死,用胸膛去刺向短刀一样。
“又解决了两个。”
君娉婷从灌木中走出,脸上的鲜血被雨水冲下,她冷冷地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现在的心情竟然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