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愔当然不懂,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父母家人都会立刻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好大夫是一种珍贵的资源。
他以为和身边伺候的仆婢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对待大夫如此轻慢,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国家大臣有多尊重?难道不是只要给出权力名位,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来投效,杀了一茬还有一茬吗?
韩腾一听,赶忙用右手捂住胸口,急促地问道:“滕王,敢问其中有没有一位年轻大夫,她是我们右武卫将官的家眷,之前还给老夫看中风呢!”
“老夫这一阵恢复得不错,她可不能出事!”
韩腾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任何企图心,所以从不掩饰自己的病情,现在纯粹是在站好最后一班岗,等着吕元正回来接任。
反倒是其他人,遇到韩腾都得格外小心,万一这位大将军突然在面前倒下碰瓷,那可就平白无故摊上一堆麻烦事了。
韩腾开了头,旁边人甭管真情还是假意,纷纷问起自家的保命大夫情况如何?
吴愔哪里是要大夫的命,分明是要他们的命!
吴漳神色冷静,不慌不忙地说道:“尸体已经抬出来了,稍后诸位自可前去辨认。”
韩腾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吴漳理清思绪,说道:“众医者判断侄儿所患乃是丹毒,病因一时之间却难以查明。”
“有一大夫称她有些猜测,只是当时情势紧迫,臣没能详细询问。不如将她召上殿来,仔细盘问一番。”
吴漳心里打得好算盘,如果林婉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触怒天颜,血溅大殿,那便是南衙和齐王府之间的矛盾,与他无关。
可众人却会错了意,以为吴漳特意在大殿上提及此事,是因为事情至关重要,却不知他实则是想借刀杀人。
吴杲听后,一声令下,一群原本没有宫籍,一辈子都难以踏入皇城的民间大夫,就这样被放了进来。
郭景辉有生之年,第一次参观天底下最宏伟的豪宅,可他却丝毫不敢左顾右盼,因为他们身边全是警惕监视的监门卫士。
薛恒走到林婉婉身边,先自我介绍,博取信任,“我行八,薛长生是我堂哥。”
随即小声透露,“陛下召见你等,是为询问病因。”
他原本以为是其他大夫有所猜测,让林婉婉视情况要不要做个传声筒,哪知道她就是那个关键人物。
林婉婉心里领情,小声嘱咐道:“薛八郎,麻烦你注意滕王的护卫,如果他要往宫内传递东西或者口信,务必第一时间让他送进去。”
薛恒眉头微皱,何时右武卫和滕王府合作了?但还是顺从地应承下来,“好。”
大夫们自然没有荣幸直面天颜,没有经过礼仪训练的他们,只能跪在殿外。
林婉婉由于吴漳的特殊关照,跪进了大殿里。
韩腾万万没想到,吴漳特意提及“事主”,竟然是林婉婉。
吴漳代为发问,“林娘子,你先前说知晓皇孙的病因,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详细说来。”
林婉婉仰头看向吴漳,问道:“民女先前拜托王爷寻找的丹方呢?”
吴漳淡定道:“在路上。”
赵惠安可以在一群无权无势的大夫们面前遮遮掩掩,但面对身负皇命的吴漳,自然不敢拒绝。
吴漳先前从简单的一句话里窥见了机会,为保万无一失,他甚至还派人去天水赵氏在长安的族人那里索要一份丹方,以便相互印证。
齐和昶手写的那份药方,林婉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所以这会先和满堂君臣扯会闲篇。
“民女医术浅薄,向来胆小怕事,即便看出些许端倪,也不敢轻易言说。后来实在是情势所迫,才吐露了一点实情。”
“皇孙在发病前一天参加了庆祝北征胜利的宫宴,宴席上只吃了一块龙涎香酥,这是他近些时日以来,唯一接触的陌生食物。”
“滕王来时,齐王气愤至极,扬言要让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的人都给皇孙陪葬。民女就不得不说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林婉婉心中暗忖,这一番绿茶小白花的演技,堪称影后级别。
吴漳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反向抡锤,“齐王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但肯定是说过。
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太医署的医官地位不高是事实,但光禄寺和礼部是朝廷正经衙门,主官皆是朝廷大员。
让他们陪葬,莫说皇孙,连皇帝都不行!
至于内侍省和尚食局,虽然官品不高,但都是皇帝和皇后的心腹,没有绝对的信任,根本坐不到那个位置。
吴融情急道:“穆儿不是在宫宴上遭人暗算?”
林婉婉肯定道:“不是。”
吴穆年纪小,活动范围那么大,不是在宫里,那就是在王府了。
吴融想到此处,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之感,缓缓说道:“林娘子,请继续说。”
林婉婉不像段晓棠那般随性,跪得不舒服了还能换个姿势。此刻面对这些人,她可不敢任性。
林婉婉缓缓给众人说起一个故事,“古时有一户极为富贵的人家,子孙运却不好。未成年的子女夭折率将近一半,成年子孙平均寿数不到三十。主支连续数代绝嗣,哪怕生下孩子也养不大。”
大吴儿童夭折率虽高,但一个家族的子嗣也不至于夭折到如此地步。一个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主支还连续绝嗣的家族,根本谈不上兴盛。
林婉婉:“在外人看来,就是这家祖先不修德行,才会报应到子孙身上。”
恰在这时,薛恒出现在在殿外,手上托着两张纸,回禀道:“陛下,此乃滕王让护卫查证之事。”
吴杲沉默不语,吴漳从薛恒手中接过纸张,却有些不明所以。林婉婉的恐怖故事和吴穆的病情、丹方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