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拂面,纯净得让人忍不住深深呼吸,云雾缭绕中,可偶尔抬首窥见那山中一角,也可静静地俯瞰大地鳞次栉比的房舍。
一重天的臻归书院,乃远离天庭的世外仙境,培育着一代代的半仙弟子。
所谓半仙,即是仙凡结合体,分为两种。一类人是偶然间得灵物附身,获得神力,但这种情况寥若晨星,不可多得;而另一类人,他们的父母有一方或两方都是仙人,打出生便自带仙气,但由于尘缘未了,或是修为未至,须入臻归书院学习。
从文武仙道,至渡劫历练,臻归书院会因材施教,助人悟道。学院分两个班,一个天干班,一个地支班。
又一批弟子要下凡历劫,姤儿也列入其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担心,姤儿怔神坐于窗边,往外看着。
“姤儿姤儿!我听到了个大消息!”一女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是姤儿在学院结识的好友柳悦。她是那为数不多的灵物在身的一类,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坐在姤儿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下凡时不搜身的!”
姤儿感到奇怪,看向柳悦问道:”不搜身怎么了?”
“我听说有人嘴里含了块玉投胎,出生时那玉还在嘴里呢!你想想,天上的一块玉,能值好多好多钱呢!”柳悦控制着声音兴奋地说道。
姤儿对柳悦做了个担忧的表情。柳悦以前在凡间时是酒馆里的送菜丫头,虽说也在一重天上学了四五年了,这钻在钱眼儿里的性子,怎么一点儿没变呢?
柳悦回了姤儿一个白眼,说道:”到时候下凡,得多带点首饰啥的,人活着可离不开银子啊……唉,咱们不像天干班,父母都是仙人,去人间逛逛就行了,得重新投胎过一辈子呢!”姤儿看着柳悦认真的神态,噗嗤笑道:”该历的劫,谁都少不了的,你这脑子里的怎么跟那些小气的市井小民一样!”
不过,到了入凡那日,姤儿禁不住柳悦的不断絮叨与怂恿,也在头上多戴上了几支玉簪子和金银头饰,跟着队伍跳入了漩风中。
可姤儿没想到,自己竟然丝毫未变,就这样落入了凡尘。
这不是,天干班才会这样么?
姤儿的爹,是领天兵的少将,李家二太子木吒。木吒军务虽忙,但每每到了学院的探亲日时,他都会来书院看姤儿;姤儿的娘,则是石井乡的凡人女子。姤儿心想,怕是那分配去处的漩风,判断出了错吧?
但天上的教仙们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些,而姤儿呢,也不打算回去,毕竟这么多年,难得再走一趟多姿多彩的世间。
“前面路过一个村庄,咱们是先歇息一晚还是夜里赶路?”
“…….”
“姐......李姤儿!”
被突然的直呼其名惊了一下,陷入回忆中的姤儿猛地惊醒看向竹影。自相认后,竹影就直接称姤儿为姐姐了,方才见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姤儿怔然着不答话,竹影便大声喝道。
“咱们是赶路还是歇一晚?”无奈,竹影又问了一遍。
“那……休息吧,也不着急。”姤儿答道。走了两日,如今接近故乡,却越发想慢下步子了。
姤儿总会想起,被白面书生下了迷药那晚。那时的姤儿身上被药的毒性侵蚀,灵力渐失无法动弹,被白面书生拦腰抬到了草堆中。迷迷糊糊中,姤儿听见那白面书生的一声惊恐的叫喊,奋力睁大了眼,只见自己下身裤摆已被撑破,一条黑长粗壮的尾巴正无力地在地上扭动。
那是什么?
我是什么?
姤儿愣住了。一直以来,姤儿只知道自己能召唤蛇虫,以为是自身仙力条件带有的仙术,毕竟学院里很多人都有各自的独特之术,不足为奇。但从未受重伤、失去灵力的姤儿,这是第一次,”现了原形”。
难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下凡,会变出尾巴,是因为母亲也非平凡人的缘故?但若母亲名入仙班册,这么多年,臻归书院中不可能毫无风言。
那么,多年前突然消失不见的母亲,那时不见之后村中病疫突然转好的母亲,是谁?看着眼前在火光下鳞片闪闪的尾巴,姤儿开始害怕,母亲,和那身上带鳞片的妖物,会是什么关系……
一夜未眠,第二日天还未破晓,姤儿便整好行囊,急匆匆地和竹影继续往石井乡出发了。
在附近的小店住下,饭桌上,姤儿长叹了一口气,脑中的杂乱念头稍稍退去,姤儿才觉着这两日还未和竹影说过几句话,便闲聊起来:”你和小凌说了要回家看看吗?”
埋头吃饭的竹影僵了一下,说道:”是……我们,道过别了。”是的,很好地,道别了。
没有察觉竹影的异样,姤儿又问道:”小凌呢,说了什么?”竹影吞了口饭,轻声说了句”没什么”,便放下碗筷起身回房了。
姤儿这才反应过来,暗怪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从那次竹影被伤,他好像受了刺激,意识到自己妖身的本质,便再没欢天喜地地去找过小凌,而回乡的这几日,也是一样的闷闷不乐。
唉,世事多难啊!姤儿也没了胃口,起身回房了。
话说吕岩将受了惊吓的姤儿抱回家的第二日,早早起了床在前院练剑。见西厢房迟迟没有动静,正好林锦路过大堂,吕岩便叫住林锦:”锦儿,你要不去西厢看看,怎么姤儿还没起来?”
林锦有些疑惑地看着吕岩,说道:”姤儿已经走了。”
“走了?”
“对啊,说今日就回家乡看看……怎么,你不知道么?”
“……”
一开始吕岩很生气,想着姤儿回来得好好说说她,怎么出远门连声招呼都不打。气过之后,吕岩觉得呆在家中有些无趣,便趁着清闲,携着《玄经》去北山峰找钟离权仙人了。
对于吕岩通领全书的速度之快、记忆力的超群,钟离权连连点头,同时也对吕岩口中指点他的女子产生了兴趣。钟离权让吕岩别叫他仙人,听着拘束,让他以同辈相称,又问吕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时吕岩想起那白面书生的”黑尾巴……船突然就沉了……是妖怪”,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平,便向钟离权直言想学识妖擒妖之法。
擒妖是钟离权的本行,说来前不久他还教训过一个吸食人血的竹妖,不过念在他是初犯,便放过了性命,这几日倒是十分安分不见踪影。既然吕岩有志于此,钟离权当然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于是,吕岩终日早出晚归,潜心习于北峰,看着对降妖之务颇具慧根的他,钟离权很是满意。
只是,日落西山,漫步回宅时,吕岩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至今未归的明艳灵秀的女子。
早就不生气了的吕岩,此时内心反而暗暗有股担忧。姤儿刚走后几日,听说有个中年男子来吕宅问过她的去向,器宇轩昂的模样,他是谁?而如今,眼见过去半月,姤儿她,为何还没回来的消息?
西厢的床铺早已收起,窗扇始终大开着,好似在告诉他人这里面缺个主人。有时吕岩会想起,姤儿寸步不离照顾竹影的时候,以及姤儿险些被白面书生欺辱时被竹影所救时,两人的相顾无言,还有,”路过”卖字画的赵叔家时小凌黯然神伤的模样、姤儿口中幼时赠与她铜串的男孩……
吕岩顿然——她会不会,和那人走了,不回来了?
有时想到这里,心像泡在了水中似的憋得慌,所以吕岩总会立即打消这念头。
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好好跟着钟离权学法术,好好修行才是。
可是这心呐,总会向人们发出微弱的信号,告诉人们这里有些东西,不容忽视。即使吕岩时常打坐清心,也免不了有时望着空旷的前院怅然——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