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很大,很久,时断时续下了好些天。
晴雪和于叔这几日在大厅一边烹雪煮茶,一边唠着家常。
以往在吕家时,下雪天常有文客相聚,于叔在旁招呼着,为众人洗手取雪,生火煮水。
自古以来,人们认为雪凝天地之灵气,是至洁至纯的天降之物,文人们便以此作为上品煮茶。于叔在吕家呆了很长时间,久而久之,取雪煮茶也成了习惯,每年落雪闲时,便在宅中大厅布炉煮茶。
以往阿郎也会和他们一起闲坐半日,偶尔还会叫上他的几个朋友热闹一番。今年虽然宅中住着的人多了,可能闲坐在大厅里的,却独父女两人。
林锦这两天忙着整理东西。已入冬月,待这场雪停,就要陪着苟杳去京城备考了。她有些迫不及待,毕竟,已与哥哥好些日子没见了。
吕岩则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出了门。吕宅的人对他整日往北山上跑已习以为常,殊不知北山上那人已走。而在外面的吕岩呢,要么终日在北山的道观里避着风雪,要么去附近的酒楼或是郝一松那儿坐一坐。
偏偏不想呆在家中。
姤儿这几日也不顾风雪,天天往外跑。
南边大河结了冰,又盖上了一层层雪被,尽管姤儿终日徘徊在岸边,用木吒所授之法探查妖气,却因冰水阻隔,一无所获。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每日面对着这片苍茫与静谧,姤儿急于寻妖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留于人世,你要做的不是惩戒,而是守护。”姤儿想起木吒临走前,对她的嘱咐。
耗于此,只是报复的执念啊。
姤儿起身,拍拍衣摆上的雪,环顾了一圈枯山白川,转身回去了。
吕宅大厅里,吃过午膳,林锦抱着针线衣被在火炉旁坐下,和于叔晴雪一同聊起天。过了一阵,姤儿也回来了,到大厅桌上端了两碗剩饭菜坐下吃起来。
“锦儿姐,你们什么时候走?”晴雪问道。
“等雪停了就出发,早些去那里科考报名。”林锦停下针线,笑着答道。
于叔端了壶茶来,放在炉板上,说道:”回头给你备些土产,拿去给林郎常常。此去估摸着要两三个月,银两可够么?”
“够了,前段日子婆婆和哥哥都托人带了些银两,东西也快收拾得差不多了,林叔不用费心,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了。”林锦说道。
听着几人谈话,姤儿慢慢停下了筷子。
前几日一心在外,听说苟杳林锦要去京城,姤儿未曾细想。此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虽然如今和吕宅的人亲如一家,但锦儿姐若走了,自己也没有理由再赖在吕宅。以后,何去何从呢?
不禁望向院子,一股风刮过,雪片熙熙攘攘的,下落得更多更急了。
他还没回来。这些天,姤儿还没和他说过话呢。这样想着,姤儿在一旁默默听其他几人聊着,然后帮忙准备晚膳,吃过后便回了屋。
天色完全黑了的时候,姤儿听见大门响动,知是吕岩回来了。
屋里生着暖炉,虽然火不旺,却仍让姤儿感觉闷得慌,脑袋沉沉的,脸颊发着热。姤儿打开了窗,一阵寒意扑面,令人精神了许多。
对门窗洞紧闭,大厅里的炉火早已熄灭,大家都各自回屋了,前院雪地上的脚印,被飘飘忽忽的几片雪渣一点一点地掩盖着。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姤儿怔然望着院中白雪,莫由地喃喃道。
心内不知在彷徨什么,追思什么,只是一想到锦儿姐要走,再想着自己是会留在这里,还是再回石井乡,姤儿就感到一团乱麻涌上心头。
头有些痛了。
忽然,东厢窗扇微动,被打了开,吕岩立在窗前,往这边望过来。
看到倚在窗槛上的姤儿,吕岩怔了一下,却感到心安了。
钟离权说过,欲念,要去面对它,但这几日,自己一直往外跑,不敢与姤儿照面,难道是怕了么?
怕像上次那样,心潮翻涌,难以收拾。
可是,此时,和姤儿面对面对视着,吕岩心内却出乎意料地感到一种安心与平静。是夜晚太静,还是因为已经欣喜过了一次?又或者,那曾有过的微微心动,早已渐渐淡然了?
吕岩没有细想,觉得自己现在面对姤儿的内心安宁,就是对她别无他意的最好的证据了。所以他望着姤儿,慢慢报以大大的微笑。
姤儿脸色一动,也回以微笑。
寒风袭来,姤儿忍不住咳了几声,便向吕岩点头示意,关上窗扇歇息去了。
第二日,雪停了,清晨的朝阳洒着橙黄的光,照亮了晴空。吕岩早早地起了床,扫清前院的雪后,练起剑来。
端出早膳,苟杳和吕岩在大厅坐下,于叔清了院中树枝上的雪,也在桌边坐下。
“这几日还整天往外跑,姤儿回来,你都没好好打过招呼呢。”苟杳接过林锦递来的碗筷,对吕岩说道。
吕岩歪嘴应了应,问道:”她不来吃饭吗?”
“这几日姤儿姐也整天不在家,现在没出来,估计是早就出门了。”晴雪端上一盆粥,坐下说道。
“对了,吕岩,我和锦儿商量着,今日趁天晴,雪也没化,尽早去京城罢。”苟杳拿起一块馒头,说道。
吕岩有些惊讶:”这么快就走吗?”
苟杳放下馒头,看着吕岩说道:”京城里也快要开始科考报名了,看这一两日天好,于叔正好一同备了马车,所以临时决定了......而且,锦儿也好些日子没见她兄长了。”
苟杳握了握林锦的手,林锦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吕岩等人已经见惯了两人的你侬我侬,想着两人已经决定,也不必多言了。
这时,于叔缓缓说道:”那待会儿咱们收拾收拾一起走罢,都顺路。”
“一起?于叔,你们要去哪儿?”吕岩疑惑着问道。
“昨儿早上没和阿郎说吗,我和爹要去乡下看看咱家地的存粮,顺便走走亲戚。”晴雪说道。
吕岩这才想起来,晴雪确实说过,而且他们每年雪后下乡是惯例,只是自己当时走得急,没听进去,更别说放在心上了。
好吧。
于是不到半日,偌大的吕宅便只剩下了吕岩一人。坐在大厅大口嚼着昨晚的剩饭菜,吕岩两眼无神地望着院子,冷冷清清的,真是难以适应。
突然,西厢隐隐约约传出了轻轻的咳嗽声。吕岩停下了筷子,倾耳听着,确实是有人在咳嗽。难道这一早上,姤儿都在屋子里?
放下碗筷,吕岩大步往西厢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