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岩走到西厢房门口,敲了敲门,只听屋里又传来一阵咳嗽声,顿了顿,便推门进去。
床帘落下一半,姤儿正忍着咳嗽艰难地伸长胳膊,要去拉下另一半。听见门开了,姤儿略带慌张地转过了头,直视着门口。手上一抖,床头的那片帘子也落了下来。
吕岩愣在了原地,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奇怪又不免有点好笑——
床帘飘然落下,盖住了姤儿的肩膀,只留出一颗脑袋露在床外,正一脸警觉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突然姤儿似乎嗓子又来了痒意,脑袋缩进了床帘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吕岩有些担心,又有些忍俊不禁。他进了屋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又把床榻对面的窗户关严实了些,然后靠在桌案边上,对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帘说道:”生病了?怎么早上也不叫人过来?”
床帘里一片沉默。
姤儿现在一边头身疼痛,一边暗自紧张着。怎么能叫人来呀,一大早昏昏沉沉地醒来,姤儿便发现身下变回了蛇身,此时的床帘里,被褥下,还正盘着尾巴呢!
见床帘里没动静,吕岩说道:”我给你去请大夫吧,你歇着等一会儿。”说罢,起身要走。
“哎!”姤儿从床帘底下探出头来,声音略带嘶哑地叫住吕岩,”我没事儿,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我报个药方,你帮我去抓些药吧。”
看着那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吕岩又忍不住抿嘴一笑,一边在姤儿屋里找着笔墨,一边说道:”你还会开方子?敢让你医吗?”
“锦儿姐教过我的,当时为了假扮她,咳咳。”姤儿答道。吕岩想起让她假扮林锦的时候,没想到姤儿还挺下功夫的。
“说罢,药方。”吕岩说道。
记下药名,吕岩便出门去了药铺,临走前告诉姤儿家里其他四人已各自出了远门。
姤儿虽然有些遗憾,他们走得这样匆忙都没能送送他们,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宅里现在没人了!
于是,吕岩前脚刚走,姤儿后脚便打起精神,扭动着身子出了房门。在大厅和后厨里翻箱倒柜,姤儿除了碗吕岩吃到一半的剩饭,什么熟食也没找到,不禁感到头更痛了,姤儿慢吞慢吞地回了房间,倒在床上。
吕岩去了很长时间,迷迷糊糊中姤儿盖住了床帘,又睡了一觉。
耳边朦朦胧胧传来了倒茶水声,姤儿感到眼前光亮,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突然惊醒,两手”嘭”一声撑起身子看着身上的被褥,又看看床帘。
吕岩吓得手一抖,茶水溅到了桌上。
还好还好,姤儿松了口气,床尾的帘子没被拉起来,被褥也好好地盖住了下身。
不知何时起,姤儿没缘由地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可能是那日大厅里取雪煮茶时的闲暇让她流连此时,也可能是姚木之与母亲的故事时刻萦绕在她心头……姤儿常想,如若身份变了,还会一样吗?
“你再不醒来,都凉了。”吕岩说道,打断了姤儿的思绪。姤儿看见他面前桌上的碗碗筷筷,热气正从盖住的碗缝里飘出,隐约从姤儿那受着风寒半透气的鼻内嗅到了一股饭香。
撑手坐了起来,姤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看桌上,又看看吕岩。
“先凑活吃点儿东西再把这药喝了。”吕岩端来了热腾腾的饭和一碗汤药,见姤儿因为发热而红扑扑的脸上,正慢慢酝酿出一副感激又可怜的表情,轻笑一声说道,”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臻归书院虽然有时会提供滋补的药膳,但人间的汤药,姤儿早记不得是什么滋味了,而生病被人照顾,更是不敢奢求的享受。
所以,虽然现在浑身酸痛,咳喘流涕,但吃饱喝足躺在床上,一边有火炉烤着,屋里还有个随时端茶递水的,姤儿别提有多舒服了。
“等我病好了,别说七件事,一百件事我都答应你!”姤儿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吕岩坐在桌边看着书,微笑应道。
傍晚,吕岩出门买了些汤饭,又给火炉填了几块柴,见姤儿气色有些好转,便回房去了。
待窗外对厢的灯亮起,姤儿翻开被子,起身下地,开始伸展筋骨。
其实晌午吃过饭后,姤儿就恢复了气力,蛇身早就变了回来,加上又休息了一下午,灵力扶持,风寒基本已好。
不过,还是得装一装吧?姤儿心里窃笑着想。
于是这几日,吕岩除了日常习作,就是照顾西厢的”病号”。从小被于叔晴雪照料着的吕岩,顶多只会煮煮粥,蒸两个菜,现在加上个胃口奇好的”病号”,只能多花些银两在外面买些吃的。
吕岩有个习惯,银两即花即挣,家里寄来的钱财都存着,以备逢年过节,或是乡邻有什么困难时用。
所以今日出门时,吕岩顺便去了县衙一趟,看看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郝一松正好当差,两人便聊了一阵。
这些日子,郝一松开始接手县里的大事小事,习武也更加刻苦,吕岩还听说他的丈人丁中丞还特意留给他一高手,偶尔来府指点一二。
这结了婚的男人啊,还真就不一样了,吕岩不禁感叹。以前把酒言欢的哥儿们,终要各自成家立业,苟杳如此,郝一松亦如此。
各安生业,而自己的前路,又是怎样一番景致呢?
这样想着,吕岩漫步街上,去食肆买些吃的。悄无声息,又开始下雪了。
看着姤儿每次两眼炯炯有神,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帮自己把饭菜端上桌,吕岩已经猜到姤儿是装病的了。一开始他不懂为何要装,可当一起吃完饭,出了房门看到冷清的院子时,吕岩也就恍然了。
林锦走了,姤儿便没有什么理由再住下去。自己尚有于叔晴雪陪着,她一个人,能去往哪里呢?
雪越下越大,今日无风,雪花悠哉游哉地一片片轻盈落下,很快便染白了地面。
回到吕宅,吕岩便提着饭菜去姤儿房间。房门虚掩,姤儿不在房内,床边的披肩也不见了。
出了门?
院内一圈浅浅的脚印,还未被雪盖住,想是刚出去没多久。吕岩走进院子,看见脚印绕过影壁,经过了通往西院的门。
循着脚印走,吕岩来到了西院。
西院是个小园子,过了院门,能望见中间的一汪池水,只是现在已结了层薄冰。拐弯绕过白墙,便可望见池中的桥亭,瓦缝间白雪静静地一层层堆积着。
顺着廊子往里走,吕岩才发现园里的寒梅已开,与落在其上的雪红白相间,星星点点地挂在枝头。西院已好长时间没打理了,如今入冬绿意俱寂,枯枝白雪,倒别有一番意境。
绕过一簇枝丫,踏着台阶往上走,是立于高处的延锦阁,其下是假山置石。立于高处环顾园子,吕岩望见了姤儿。
姤儿在对面锁秋堂前的一株梅树下,正惬意地欣赏着这园林美景。之前来过几次,都是荒草丛生的模样,今日出来走走,竟是另一洞天。
隐约中感受到一道目光,姤儿一转头,望见对面高处,吕岩正看着自己。
全然忘记装病这事,姤儿高兴地向吕岩招着手。
冬月天,落雪中,梅花映,相顾而笑,曾几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