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双炯炯俊目,吕岩猜测着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姤儿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说的第一句却是——
“是你罢?除夕那晚带着面具的人,就是你罢?”
吕岩顿口无言,感觉像是一个惹祸的小孩被揭开了谎,方才满面春风有些尴尬起来,他一边心想着姤儿是怎么突然认了出来,一边回避着她的目光。
吕岩躲避的模样给了姤儿答案,她脸上逐渐浮笑,快意跃然,追问道:“吕岩,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呢......”
“舞龙游街好像要开始了,咱们赶快去看看罢!”说着,吕岩不容分说地拉起姤儿飞身而下,开始在人群中穿梭起来。
“真的么,你看到了?”
“嗯,正在街头准备呢,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吕岩暗自庆幸转移了姤儿的注意力,话便更多了,“咱们得去占个好位置,这可是上元的重头戏呢,你待会儿跟紧我。”
“嗯。”姤儿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绣球在前面时上时下地跳动着,两条黄红相间的长龙在密集的鼓点声中跟随着绣球威严地翻转,龙须随势而动,龙尾肆意翻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烟火四溢,腾起的烟尘弥漫开来,双龙戏缠其间,颇有一番在霞光云海中腾云驾雾般的景象。
姤儿走在前面,跟着游行的队伍缓缓向前,吕岩则随着走在后面,手中时不时摸摸胸口里藏的东西,生怕被人群的冲撞给颠丢了。
待队伍走到街尾,那里早打好个戏台子,双龙猛地跃起直冲云霄,又突然急转直下,消失在万头攒动中,锣鼓声陡然停顿,忽然的安静让人们反应不及,怔神之间,一个绣球抛至空中,两只眨巴着铜铃大眼的狮子争先恐后地跃上台子,随之是一番更为激烈的鼓乐声,将气氛推至了高潮。
“假面胡人假面狮,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起毛衣摆双耳……”诗句虽妙,却终究百闻不如一见,姤儿看着舞狮摇头摆尾,眼花缭乱间,跟着人群大声叫好。
待锣声停息、人群散去,已近半夜,回头再看大街,虽然不似先前那样拥挤,却依旧歌舞升平。
“走罢?”吕岩侧身向姤儿伸出手。
姤儿心头涌出一阵感动,看着吕岩莞尔一笑,上前一步紧紧将那只大手牵了住。
萍飘蓬转后,从此,便是休戚与共。
两人缓步回了吕府别院,看晴雪的房间一片漆黑,吕岩笑道:“这俩人,估计要疯玩到明日呢。”
“难得尽兴一次,不过还是给她留灯,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姤儿说完,正要脱开吕岩的手,却被他紧紧拽住。
吕岩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玉簪,在满院灯火下翻着碧光,他抬手小心将玉簪插在姤儿的青髻上,往后仰身看了看,说道:“不错,甚是合适。我也不知道你们女子的喜好,所以请乐柳儿帮着选了几个,比起发钗,还是这个最为简洁雅致,看来没挑错。”
姤儿摸了摸头上的玉簪,刚从吕岩的怀中掏出还留有几分余温,惊喜之余,说笑道:“好话都被你说了,我连看都没看仔细,谁知道合不合我意呢......不过好在是柳儿的眼光,我就暂且笑纳咯。”
“你可不能全归功于她呀。我选这玉簪好看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它的质地硬,簪头被打磨得甚是尖锐,日后你跟着我倘若又陷入什么险境,也好有个可用的物器。”吕岩解释道。
姤儿好奇地将玉簪摘下仔细看着,确如吕岩所言,这玉簪形态少了些柔美圆润,反倒更为刚硬明锐,回味起吕岩方才话中“你日后跟着我......”心头一荡,姤儿压了压脸上的红晕,故作随意地笑道:“还真是不错。不过估计柳儿嫌弃了你罢,她可喜欢发钗了,总是戴着好几个呢。如果发钗也能有别的用处的话,估计她会更欢喜。”
吕岩笑了,乐柳儿的确在他选了这只玉簪时嫌弃了一句“果然是男子审美”,他笑着将玉簪插回了姤儿的发髻上,说道:“你倘若也喜欢发钗,明日带你去挑,不过钗子能有什么别的用处......”话音未落,几道灵光闪过吕岩的脑海,碰撞出了点滴光亮。
“他走之前还送给了我一支定制的华贵金钗,说是新年之礼。这对向来节俭的他来说无疑是笔大支出了,我一直小心地收藏着......”
“要硬说有些奇怪的,就是孙少尹临死前一个劲儿的指着柳儿,嘴里好像努力地说着‘差’,估计是要她赶紧差人救他吧,不过当时旁边有家仆,不知为何孙少尹就一直紧盯着她说......”
“郎君也知道,京兆府管着京城的大小事儿,涉及的案子自然广。说不定这位秉公职守的孙少尹办什么案子的时候牵扯到了犯人,揪着不放让犯人察觉到,才惹上了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难道!
察觉到吕岩倏忽凝重的神色,姤儿眉头微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今晚先好好休息罢,明日,咱们得去孙府一趟了。”吕岩黑目凌厉,一字一顿地说道。
夹藏在金钗细管中的纸条就这样脱开了黑暗的藏匿,将丁铮背后那残缺的一角白纸黑字地展现在吕岩和姤儿眼前,解答了他们曾提出的种种疑惑——毒物的试验、押送犯人的船沉溺的真相、孙少尹被暗杀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源于丁铮想要驯养的妖物——那芮县大河下藏匿的妖物!
孙少尹之所以留下这封手书,就是怕丁铮和那妖邪之物在他找出证据之前先让他归于黄泉,因此提前将自己所知道的藏起交于夫人保管,这番心思,所幸终于被人察觉了。
“要上报官府吗?”姤儿问道。
“不可。一来我们空口无凭,二来这事触及妖邪,稍有不慎怕会惊动妖物,牵连了百姓。姤儿......”吕岩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姤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走罢。”
姤儿的东西无几,大多还放在醉红楼住过的小屋里,于是两人约定在城门等候,便分头去了。
吕岩一回吕府,便直奔吕母的住处去了。谁知吕母竟在隔壁的书房内,紧闭着门,吕岩敲门而入,顿感气氛有些微妙。
吕峰垂头跪在地上,看不出表情,吕母看了眼进来的吕岩,深吸了口气微微撇过脸,怫然作色的神态吕岩却看了个清楚。
被这一言不发的紧张气氛减缓了急匆匆的脚步,吕岩估计是吕峰又犯了什么错惹母亲生气,不过他没心思问清这些,向侧身而坐的吕母行礼说道:“母亲,我与姤儿需先回芮县,事情比较急,所以于叔和晴雪就先托给母亲照料了,等我和姤儿安顿好再捎信让他们回去......母亲看可好?”
令吕岩意外的是,吕母并未追问是什么急事,他心里编好的几个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他们我会妥善照料的,你们既然有事,就先去吧。”吕母话语中满是怒气后的无力,她向吕岩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多谢母亲。”吕岩趁吕母没心思管他,赶忙行礼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关上房门的时候吕岩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吕峰,无奈叹了口气——这小子又惹了什么祸?
除了一些盘缠和衣物,姤儿将还未来得及卖出的饰物悉数打包拿给了乐柳儿。
“你这就要走?”乐柳儿惊诧道。
“嗯,突然有事,估计会有段时间不能见你了。你想要开个自家的店为何不和我说?这些就当是给你的赞助咯。”姤儿放下重重的包袱,笑着说道。
“那......是和他一起去吗?”乐柳儿问道。
“吕岩吗?对,想查一些东西。有客人来了,我就先告辞了,等事情解决完,我再来看你。”说完,姤儿便疾步出了房间,又突然停住脚,转头对乐柳儿一笑,说道:“还有,谢谢你,柳儿。”
看着姤儿消失在过道的那端,乐柳儿轻叹着笑了笑。
这几日借着帮忙与吕岩的交往中,乐柳儿总能听到他口中有意无意地提到姤儿,尽管她试着想要引起吕岩对她的兴趣,收获的却也只是一星半点的欣赏之意,而这些好感,与男女之情毫无半点掺杂。尤其是当吕岩说出“多谢你对姤儿的照顾”时,乐柳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外人。
那么,当然是将这份虚无的心思弃之如敝履了,比起俊俏郎君,还是金银的生意更让乐柳儿痴迷。而且,多了一个坦诚相交的朋友,她知道,已是件幸事。
所以乐柳儿在姤儿来醉红楼找吕岩的时候,特意故作亲昵地凑近吕岩说了几句话,看姤儿今日的满面桃花,想来两人已经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窗户纸。
不过,那位在吕府的吕岩之妻,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乐柳儿猛然一惊,一个念头跃入脑海——
难道......
难道他们是要私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