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上元佳节之夜,长安城内人头攒动,车马塞路,灯轮灯树周围挤得水泄不通,长街内外热闹喧天。
“这就是你琢磨了一天找出来的好去处?”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街边墙角的吕岩,贴着墙壁微微喘着气对一旁的吕峰说道。
“这也怪不得小郎君,我们昨日提前到别处看过了,平康坊那里更是拥挤得不得了。”晴雪被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推搡着身体不住摇晃,张口解释道。
吕峰也接口道:“是啊,我们看过了朱雀街、春明门、崇仁坊......都是人千人万的,就这条街.......”
“就这条街你没来看过,是不是?”吕岩打住了吕峰的话,一语戳中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吕峰只得嘻嘻一笑。
“走罢,在这里停着也是挤,还不如去凑凑热闹,你们看那边挂起了个大灯笼,上面好像画着有趣的东西呢,我们去看看罢。”姤儿越过吕岩的阻隔迎上了人群,转头说道。
上元节的阵仗之大,非守岁的除夕夜所能及,到处是灿若明月的花灯,酒楼茶肆里笙歌鼎沸,觥筹交错间众人便被这喧闹热红了耳根。更难得一见的是,街上多了好些深居闺阁的妙龄女子,花枝招展地肆意玩闹,为此夜更添一层浪漫销魂。
这样的盛况空前,姤儿当然选择参与其中。昨日一整天都在吕府帮忙准备过节,唯一的一趟出来,还是去醉红楼找吕岩回府帮忙搭戏台子。
那时乐柳儿正送吕岩出来,两人耳语间显得十分亲密,姤儿感到一阵酸酸的涩意,晚上自然没了心情和吕峰晴雪一同出去赏灯。
今日听吕峰说这条街会有舞龙游街,吕岩便提议带他们出来逛逛,一到街头就被喧天鼓乐震聋了耳的姤儿一时间被吸引了住,将烦闷暂忘在九霄云外。
硕大的灯笼上绘着两条鲜活的红鲤跃水而出,两双栩栩如生的圆珠子正满是好奇地仰视着上面的一首诗,引得画中那岸边的一男一女也盯着那首诗沉思起来。
“来来来,各位走一走瞧一瞧,哪位郎君娘子猜中了这个灯谜,在下将免费赠与!”站在大红灯笼旁高台上的男子大声冲着围观上来的男女老少吆喝着。
挤在人群中的姤儿幸好个头算高,轻轻垫了下脚便看清了纸灯上的灯谜,于是轻声读了出来:
“春兰笑共腊梅开,
青娥粉黛心头在。
仰目柳旁对影邀,
可兑此心美满彩?”
这首满含情愫的诗十分应景,围观的男女中有不少人读完后不自觉地左右看看,有时目光相撞,顿觉暧昧,又撇开了染上一层绯红的脸。
“春兰、腊梅,都是春冬之时开的花;青娥粉黛,说的是女子......”姤儿通读了几遍后,有了些头绪,在吕岩旁边小声分析着,“‘仰目柳旁对影邀’,抬头能看见的......对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定是指月亮。那么第四句祈求圆满......”恍然大悟的姤儿兴奋地转头看向同样仰头思索的吕岩说道:“我知道了!是——”
“我知道!花好月圆花好月圆!”不远的人群中一声激动的回答传来,随即一人冲上了台子。
“真可惜。”吕岩笑着对姤儿说道。原本只是凑个热闹的姤儿并不在乎有人先她一步,只是关心着那出题人的反应,看看是否真是谜底。
“这位郎君真是才思敏捷啊,来来,大伙儿给点掌声!”一阵给面儿的掌声过后,出题人面色神秘地说道,“不过啊,这位郎君只答对了一半,倘若再努努力答对另一半儿,这灯笼郎君就能拿了去!”
“还有另一半?”姤儿歪头惊奇道。余光注意到吕岩嘴角浮上一抹笑,姤儿转过头笑盈盈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另一半?”
吕岩成竹在胸地轻轻点了头,小声说道:“你方才是从词意上去解谜,‘花好月圆’的确是一种正解。但是这首诗妙就妙在,它还能用拆字来解。第一句有些隐晦,后面倒是十分清楚,第二句‘心头睐’,是说将心放在句首和第一个字组合;第三句的‘仰目柳旁’,自然是一个目加柳的一旁,这个字正好能用‘对影邀’来体现;最后一句,则是说把心与兑放在一起,整个便圆满了。”
“所以这四个字是......”姤儿细细听完吕岩的解释,抬头注意力又回到了那首诗。
吕岩偏头看着一旁凝神思索的姤儿,心里暗自说道:“傻瓜,那是两情相悦啊。”
不过这谜底在姤儿领会之前,又被一人抢答了。姤儿虽然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是看一圈人都转头看向了灯笼对面那人,便也顺着人们视线望过去。
“诶,那不是薛......”姤儿想不起他的名字。同样看到薛亮的吕岩有一丝不快,这几日他听乐柳儿夸过这人,还说对姤儿很有好感。
人群中吕岩一把牵住了姤儿的手,在薛亮注意到这里之前,将姤儿带出了灯笼下的围观群众。
“诶,我还不知道谜底是什么呢......”姤儿跟在吕岩后面说道,“还有那个灯笼,想来是被那薛郎君得去了罢。”
“才不会呢。”吕岩缓下了步子,说道,“一人答对一半,都不作数,可能是那出题人十分爱惜这花灯,原本就不准备送人罢。”
“原来是这样......等等,晴雪他们还在那里呢。”姤儿才反应过来,人浪中已经没了晴雪与吕峰的身影。
“他们早就没跟我们一起了。带着他们也麻烦,咱们好好赏赏这长安灯景罢。”吕岩拉着姤儿逆着人流一路往街头走,心中已有了目的地,或者说,他本就想带姤儿去那里看夜景的。
姤儿跟在吕岩后面在人群中穿行,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传来一阵温热,有如春风拂面,甘泉涌心。
然而姤儿万万没想到,吕岩说的“好去处”,竟然是向飞贼似的偷偷摸摸地飞身上了城内的一座高楼瓦顶。然而当姤儿在吕岩的搀扶下站稳脚抬头四望时,便被眼前万家灯火的锦绣长安城惊艳了。
向南望去,是大雁塔在佛灯中的巍峨身姿,而其对面,能望见朱雀门上端重华丽的城楼,再往前看,几十只孔明灯随风而上,与夜空皓月媲美。城内灯笼火舞,喧杂声不绝于耳,姤儿不禁叹道:“不莫如斯,不莫如斯!”
“诺。”在姤儿怔神儿间,吕岩似乎想起什么,消失了一阵,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热得烫手的纸包。姤儿小心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刚从汤中捞出的汤圆。
忍着口水和一同坐下,姤儿和吕岩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汤圆,一边远眺,不免心醉。
“对了,吕岩,你这几日在帮柳儿做什么呀?”姤儿装作随口地问道。
“她没与你说么?她想在京城租间铺子,以后打算独自出来做生意。因为她认识的要么是醉红楼的人,要么是些楼里的常客,找不到合适的人,自己又不好出门找,所以就委托我帮忙了。”吕岩向来不喜甜食,吃了几个沾沾节气后,便趁着汤圆还不黏糊将剩下的悉数倒给了姤儿。
“她要自己做生意?”姤儿从未听说过乐柳儿的这个心思,十分意外。
“嗯。说到这个,我倒挺佩服她的。我没想到烟柳之地的女子竟也满腹诗书、秀外慧中,更没想到这乐柳儿不甘依附男子而活,竟有独自闯荡的气魄。”吕岩的话语间毫不吝啬对乐柳儿夸赞。
心头的疙瘩又出现了,姤儿放下手中的纸包,停顿片刻后垂眸说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柳儿啊?”
吕岩一愣,转头看向姤儿,见她眉宇间满是醋意与隐隐的自卑,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这样想?”
“柳儿她,生得漂亮,精通琴艺,又懂得讨人喜欢......”姤儿转头迎上吕岩的目光,突然如坠空中极速而下,心骤然悬起,“可是这与我无关啊,明明是与我无关的,却偏偏很难受。我来京城的这些日子,见过了很多事,很多……风流韵事。一开始我觉得奇怪的感觉,这几日里也有些晓得了……吕岩,我想,想是......我、我......”
“我喜欢你。”
吕岩温柔的声音如羽毛轻抚,撩过耳边,那双眼宛如一滩秋水,翻着点点碎光。
腰间吕岩环住,姤儿倾身撞进了吕岩的怀里,右边的脸颊被暖和的大手轻轻捧住,一股柔唇蜜意,和着汤圆的芝麻甜味儿,在齿间缠绵。
姤儿悬起的心突然如撞钟鼓,失控地跳动起来。被怀抱得更急,齿缝在情思恍惚中松了开,温存间,吕岩已探舌和缓而贪婪地深入。
一阵缱绻后,吕岩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姤儿,看着她缓缓睁开眼,微颤的眼睫惝恍迷离,又涌上千思万绪,似乎有话要说。
吕岩静静地等着,好奇着她目光中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