姤儿醒了。
耳边萦绕着外面细碎的说笑声,手下是一个个干草的触感,视线模糊间,旁边坐着一人,双手似乎在不停地比划着招式。忽然,他停了住,身子向自己这边倾了倾之后,便听到他冲着屋外喊道:“柳娘子、洞朝,牡丹娘子醒了!”
这是薛亮的声音。
心中些许失落,姤儿眨巴了几下眼,撑着胳膊在薛亮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吕郎君说得没错,果然很快便醒了。”薛亮从门廊里的盛了些热水,一边吹着气一边说道。
“那他人呢?”姤儿开口问道,发干的喉咙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几个时辰前走了。”薛亮说着,将热水递给了一旁的柳悦,“既然娘子醒了,我去看看苟小萱,她还昏着呢。”
姤儿微微点了头,又皱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柳悦。柳悦待薛亮走了出去,面露无奈地耸了耸肩,小声说道:“一转眼他人就不见了,我本来以为他一直照顾着你,肯定会等你醒来的……哎,姤儿!”
没等柳悦说完,姤儿便已经下了地,迈着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双腿向院子外跑了出去。柳悦和洞朝急忙跟了上去,心知拦她不住,便跟在后面任由她到处寻着、叫喊着。
“姤儿!”柳悦喊了一声,见姤儿不予理会,便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压着她的双肩说道,“你忘了,有洞朝呢!”
姤儿停下步子,看着洞朝的眼中闪出一点了然又忽而熄灭,她摇着头说道:“洞朝说闻不到他的气味。”
“闻得到!”洞朝撅起嘴来说道。
“你……不是说他没有气味么?”姤儿向洞朝走近了一步问道。
洞朝向一旁扬起了头,似是在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又转回头道:“我是说,吕岩的,没有……他的,现在在。”
“现在在?”姤儿重复了一遍,得到了洞朝肯定的点头后松了口气,拍着它的肩笑了笑,转身顺着山道往前走了几步。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袋铜钱,高举着向四周的林间大声说道:“吕洞宾!你答应过我的,我现在要求你出现,立刻出现!”
山林中惊出了几只飞鸟,树枝交错间,一个身影倏忽而过,停在枝头犹豫了片刻后翻身跃出,落在了姤儿前面不远处的山道上。
心中忐忑的姤儿看见了对面的吕洞宾,咽下短促的气息,脸上扬起了笑容,向他小跑了过去。
“我……”洞朝见姤儿笑了,正想追上去让她夸奖一番,却被柳悦从旁勾住了脖子。“没眼色,你上去填什么乱呢!”柳悦拍了下洞朝的脑袋,扯住它的脖子往回拉着走了。
“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姤儿轻轻撅起了嘴,问道。
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吕洞宾放下心来。将姤儿交给薛亮照顾后,尽管心中乱绪一团,他仍是不免惦念,挪不了步子,因此便在旁边的林子中逗留着,想等她安然醒来之后再离开。谁知道,还有洞朝这只鼻子灵的山兽在。
“堕仙已死,我自然也该回去了。”吕洞宾侧身背着手,避开姤儿的目光回道。
“那也不能在我昏着的时候走啊,你受伤的时候,我可没放你不管。”姤儿低头噘嘴道。
吕洞宾眼光一动,说道:“所以呢,我现在可以走了罢?”
“你……”姤儿抬眸看着吕洞宾,手中捏紧了衣摆,顿了顿说道,“这次灭了堕仙,也算是又帮了你一次。我帮了你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能……答应我之前的请求么?”
闻言,吕洞宾的眼睫一颤,嘴唇微抿,转过了身面对姤儿,目光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委屈、她的恳切、她的不舍……一点一点,都落在了吕洞宾的眼底,可他的心却告诉他,这些,都是因另一个人而起的假象罢了。
姤儿直视着吕洞宾,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直到贴近脸颊、眼神交汇,然后,他突然蹲下了身。
姤儿只感到自己一下子失了重,两只胳膊在惊惶中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待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他双臂架起,抱在了怀里。默默无言,他抱着她,缓缓向林中走去,意识到此为何意的姤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是惊羞,又是欢喜。
厚实的草丛甚是柔软,阳光透过伸向高空的枝繁叶茂,洒下斑驳的树影,吕洞宾蹲身将姤儿放了下,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一边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系带,衣衫一件件散了开。
姤儿在吕洞宾的怀中缓缓下躺,嘴角的一抹浅笑迎上他那深邃得看不清任何情绪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妩媚,和一丝朦胧的不确定。随着他一点点地靠近,姤儿的手指从他耳后轻轻下滑,拨开他已散开的衣衫,触摸着那坚实的胸膛缓缓向下。就在吕洞宾即将吻上的一瞬间,姤儿触在他胸腹上的手一紧,蓦地撇过了脸,说道:“等一下!”
吕洞宾身子一顿,却假装没有听到,微微用力,继续贴近着。
“等、等一下!”姤儿两手挡在了两人中间,挣扎了几下。吕洞宾身上的力气一松,被她推倒在了一旁。姤儿慌忙向后挪了两下,目光停在了吕洞宾**的身上,他的腰腹处一片平整,完全不似姤儿记忆中的模样。
她记得,那里是有道深深的疤痕的,是当年在江淮斩蛟时,被重伤的痕迹。
可是,现在的这副躯体,却如此地陌生,即便姤儿知道,成仙之后会抛却凡人之躯练就仙体,可那肌肤之亲的生疏,终究不是能强行越过的隔阂。
“对不起,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慢慢站起身,姤儿忍住不平的呼吸,小声说着,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大概是云层遮住了日光,枝叶间没了光亮,林中一下子暗了下来。
吕洞宾哼笑一声,一手撑着身子望着姤儿往外走,悠悠地开口道:“还是做不了罢,毕竟我不是他。”
脚下停了住,姤儿瞪大了浑惑的双眼转身看向吕洞宾,问道:“你说什么?”
吕洞宾默然低下了头,姤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甚是仔细地系好了衣衫后,站起来抬眸看向她,脸上几乎是面无表情——若真要仔细分辨出什么情绪,像是带着笑,一种说不清的笑。
“按你的意思做了,现在这样,也算是还了人情罢?”吕洞宾收回目光,双脚在草丛上踩了踩,两手拍打着衣袖,抖落了身上的尘叶,说道,“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等等!”姤儿叫道,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吕洞宾歪头看向姤儿,背起手说道:“牡丹娘子还有什么事么?我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可等不了。你既急着要后代,那个薛亮不挺好,又何必非要缠着我呢。”
“你说的他,是什么意思?”
“他?哦,那个吕岩,听说是你以前的夫婿,长得和我挺像的。”吕洞宾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散漫地说道,“你跟他不是很恩爱么,怎么没要个一儿半女?就算没有,也不该因此找上我罢?”
“你说什么……”孩子的痛处如一把利刃捅在了姤儿的伤口上,让她想起落胎的过往,“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可是……”
“白牡丹!你有完没完?”吕洞宾低声喝道,听上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我是游仙,是要降妖除魔的,没工夫和你在这里纠缠!你说还恩,我没办法,听了你的。可现在是你不愿意,又叫住我做什么?你可别弄混了,我是吕洞宾,不是你的什么吕岩!”
姤儿迎着他艴然不悦的一声声责问,最后的一句,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双眼渐渐染上了一层错动的朦胧,她看着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了许多年前,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
“……姤儿,真希望哪一天,你也能尝一次这种滋味……”
原来,是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