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姤姐姐!”洞朝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像是一路飞跑过来。它来到姤儿身旁,没留给她黯然神伤的机会,便急匆匆地拉着她的胳膊往林子外走,说道:“柳姐姐,有急事!”
洞朝看上去火急火燎的,姤儿心下一沉,顾不得纠结离开的吕洞宾,跟着洞朝飞速回了小木屋。
透过半掩的窗子,姤儿望见了屋内黑红交加的气焰,那是柳悦坐在浑身冒着黑魔之气的李云裳身后,向她体内不断传送灵力,压制着她的魔化所发出的光。
“拖不了了,这样下去成魔是早晚的事。”柳悦见姤儿和洞朝进了屋,脱口说道,“姤儿,快决定,是继续压制,还是抽去魔气?”
姤儿走近面部一阵阵抽搐的李云裳,尽管她现在神志不清,却仍能看出她神识中的痛苦与挣扎。姤儿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回道:“抽去罢。”
“啊?”对于姤儿如此干脆的回答,柳悦有些惊讶。
握了握拳头,姤儿看向犹疑的柳悦说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
柳悦垂下眸,“嗯”了一声,手上的灵力开始慢慢往回收,李云裳体内乱撞着的一团团魔气随之停止了反抗,开始乖乖地循着那道红光向体外流走。与此同时,李云裳的脸上、脖上、手上……细嫩的皮肤开始一点点松垮皱起,变得枯黄,然后出现了黄褐色的斑点,直至躯体变得完全枯槁。
“关窗!”姤儿向洞朝说道,然后在柳悦运气收势的同时,将施有灵力的手指刮过眼眶。她看清了那副干枯的躯体上飘起的魂魄,立刻出手施法,一道白光缠绕上李云裳的七魂六魄,将它们锁了住。
魂魄渐定,李云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多谢你……三嫂。”
短短的五个字,让姤儿喉中哽咽,撇过了头不说话。
柳悦见姤儿神色异样,便插嘴说道:“李云裳,你的身体里魔毒已深,年岁又长,所以我们……”
“我懂的,谢谢。”李云裳微收下颔,一双淡然的双眼垂下,忽而停在了几人身后躺在地上的吕峰,变得紧张起来,“吕峰他怎么样?”
“和你情况差不多。”柳悦回道,“倘若催醒他体内的魂魄,怕是也化为了鬼魂,要这么做么?”
“化为鬼魂,能如轮回么?”李云裳的一只手想抓住柳悦,却化为了无形,穿过了她的身子,于是她只能盯着柳悦的双眸,凑近问道。
李云裳脸上的焦灼不言而喻,柳悦努力展现她觉得最让人安心的笑容,柔声道:“你放心,你们都可以的,等为你们安了墓,你们便可一起再投胎了。”
静静地与柳悦眼神交流了几下,肯定了她说的是真话,李云裳一时情不自禁,垂下了双肩,脸上又哭又笑。她看向沉睡着的吕峰,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叫醒他罢。”
屋外小小的院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柳悦和薛亮等人围成一团,正坐在火堆旁烤着芋头,把屋子让给了姤儿和李云裳、吕峰三人。
“我以为我已经战死沙场了,却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然苏醒的吕峰魂魄听完了姤儿和李云裳的讲述,叹了一口气说道,“云裳,你可真傻,这么多年形同鬼魅,该有多辛苦。更何况,实在是不该……”话说到一半,吕峰看了眼沉默着低下了头的李云裳,口中停了住,转而浅笑起来,说道:“不过,能再看你一眼,我真的很开心。”
李云裳抬头看见吕峰的微笑,嘴唇微颤,心中倍感慰藉,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三嫂,既然三哥已经转世成了仙,我和云裳的后事,便要麻烦你了。”吕峰转过身,向姤儿颔首说道。
“你难道,不想再见你三哥一面?”姤儿知道吕峰和吕岩兄弟俩向来情深,因此带着一丝不解地问道。
“不了。”吕峰摇了摇头,脸上是释然的笑,“三哥那脾气,当初说离家归隐便去而不返了,洒脱得很。既然他现在选择了抛却过往,我又何必拿前一世的交情给他添绊子呢……听到三哥能够得偿所愿,我便欢喜了。”
“既然他选择了忘记,又何必绊住他呢……”吕峰的一句句话说到了姤儿的心里,让她有所触动。是啊,他刚刚入仙,道阻且长,本应逍遥世间惩恶扬善,却被自己缠着……
吕峰却没注意到姤儿的暗自覃思,和李云裳对视了一眼,转头接着前一句说道:“三嫂,就麻烦你,把我和云裳葬在晴雪的墓旁罢。我听云裳说了,自我们被妖魔钳制住之后,家里都是晴雪一个人在撑着,那两个孩儿也是她一手带大……我欠她的,实在太多,如今,却也只能陪着她在黄土里长眠了。”
姤儿看着二人,咽下喉中的一阵酸心,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好。”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
魂归轮回,回首此生年少那时,才知缘起,便是缘散。
天气入了初夏,寒意便彻底消失了踪迹,姤儿等人下了昆嵛山后,便提马往回走,柳悦在半路上收到了天庭的调令,先一步离开,薛亮在回城之后也与姤儿等人告辞,独自归家了。
本想事情都解决完,能够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清楚一些事,谁知姤儿前脚刚跨进庄门,后脚便被庄里的几名娘子团团围了住。
“不好了,牡丹娘子!梅娘她失踪好几日了!”
“牡丹娘子,咱们布庄这次新出的货出现了大批的退订,这样下去损失惨重啊!”
“牡丹娘子……”
她们的七嘴八舌让原本就心乱的姤儿听得更加混乱,她当即让苟小萱和洞朝把众人推挡开,只留下了几名老伙计请到轩厅中。待她们把来龙去脉从头仔细讲了一遍,姤儿终于把这些七零八落的消息整理出了头绪。
原来,布庄在一众人的苦心摸索下新出了一种布料,是用一定比例的丝与麻用不同的针法交织而成,质地轻柔透气,十分适合当下的节气,而且价格比绸缎便宜,受众更广。梅娘之前带人在县城的小范围里试卖了一下,很受欢迎,因此外出多家推广,签成了好几笔大单子,各地的布店也开始进行售卖。可就在前两日,外出的人忽然捎来口信,说梅娘失踪了,那些先前卖出的布料,有不小一部分出现了起球刮丝的情况,店家都要求索赔甚至退订,一时间,布庄里积压了大量的货。
“可是这批货早就试验过了好多次,根本没这问题呀!”坐在左边最前面的娘子说道。
“梅娘不在,这些单子若是退了,要赔一大笔钱,若是不退,咱们布庄的声誉便受了损,我们拿不下主意啊。”原本坐在右边后面的娘子站起来说道。
“而且拖下去,这个季一过,那么多货更卖不出去了。”坐在姤儿右边的娘子皱眉道,“但是最要紧的,还是梅娘她,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姐妹们实在是担心哪。”
提到梅娘,几人陷入了沉默。轩厅外也围了不少面露关切的人,沉默着听着轩厅里的动静。
苟小萱安慰了下一旁低声抽泣的娘子,转头对姤儿说道:“牡丹娘子,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哪个同行做的手脚,既然从咱们这儿出去的布料没问题,那就是外面出了什么岔子。”
姤儿闻言点了点头,又扫视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几人,起身说道:“梅娘你们放心,我会带人去找。退订的单子就按协议上的来,你们回去尽快处理,同时收回所有未销的布匹检查,还有,调查下这些时日和咱们布庄打过交道的同行,列上清单给我。另外,小萱,你先出门去各家布店打探下情况。”
“是!”听了姤儿的话,几人安下心来,收起了各种情绪,起身离开了。
“等一下。”苟小萱拉住了一旁的娘子,眼睛看向厅外人群中的一女子,问道,“她是新来的?”
那娘子看了看她所指的方向,回道:“她是牡丹娘子在登州救下的女子,叫做青禾。梅娘看她有些生意头脑,便叫进庄里做事了。”
“是这样啊。”苟小萱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道,“走,咱们一同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