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林知意：“只是什么？”
夕兰沉默了片刻，“阿意，你不怕林氏从你这儿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之后，与你翻脸吗？”
“或者说……你不怕被他们反噬吗？”
“放心。”林知意没有丝毫迟疑，“他们既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想轻易的下去。若想下去，那也只有赤身投河，说不定……还要被扒层皮。”
“不过，你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天下万事本就不可能永远持‘和’，所以我行事虽以‘和’为基准，却不会盲目。”
“能和则和，不和则战。”
“不和则战……”夕兰低低念着这几字，蓦地摇头笑了，“阿意，我明明比你还年长几岁，见事竟还没你通透。”
“哪有？”林知意笑道，“阿姊随先生在外游历时，必定遇到过无赖之人，不也是先争论警告，后动手吗？”
“这个……”夕兰蹙眉想了想，后轻笑一声，“好像也是啊。”
“所以，无形之中，阿姊已经在行中庸之道。而这也恰好印证了书上那句话。”
“哪句？”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夕兰当即愣住，而后侧身向林知意两手作揖，笑道，“哎呀，真是多谢你夸我为君子。”
林知意笑着摆手，“哎呀，不客气。”
……
傍晚，大王氏和小王氏擦着汗在厨房里忙活，正在准备全家人的晚饭。
“阿娘，这里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您去歇着吧。”小王氏往灶里添着柴火。
“两个人快多了，你自己做反而费时间。怎么？你难不成想在这闷炉子里多留会儿？”
小王氏无奈失笑，“阿娘……”
“阿奶！阿娘！我们回来啦！”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小丫雀跃的声音。
婆媳对视一眼，眼里涌上同样的疑惑，小丫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
很快，小丫冲进厨房，伸手就抱住最近的大王氏，仰起头，露出大大的笑容，“阿奶。”
又扭头看向小王氏，“阿娘。”
“夫子说，族长要给我们上族谱啦。”
一听这话，大王氏手里的碗瞬间掉落在地，小王氏也松开了手里的柴火，婆媳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呆滞和茫然。
她们没听错吧？
族长……要给小丫她们上族谱？！！
“阿奶，阿奶？”小丫晃了晃发呆的阿奶。
大王氏被晃回神，立马抓着小丫的肩膀问，“小丫，这消息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你听岔了？”
“阿奶，是……是真的。”大丫微喘着气出现在门口，“散学前，夫子亲口跟我们说的。”
“我们今天之所以这么早回来，就是夫子想让我们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可……可是族长他们怎么会同意呢？”大王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阿奶，族长他们不仅同意，而且夫子说，这事儿是族长他们自己商量好的。”小丫接话道。
“这……”大王氏缓缓看向大丫。
大丫笑着点了点头。给她吃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好！真是太好了！”大王氏立时湿了眼眶，激动地挺直脊背，双手叉腰，声音扬高，“老婆子看谁以后还敢说女儿是赔钱货！”
听到这话，小王氏眼泪顿时哗哗流出，终于忍不住捂嘴哭出了声。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生了小丫第二天就下地做饭的滋味，满身冷汗，肚子坠痛，活像所有血肉就要从下面掉出来，裤子时不时沾上血。
那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要不是还有姑姑帮着自己，只怕她早就死了。
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这个世道为什么对妇人这么苛刻，又对男人那么宽容。
那段难捱的日子里，她甚至还想过投河，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在这世上受苦。
而此时此刻，她只有满心庆幸，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活到了今天。
这一天，有人通过事实告诉她，女儿不是赔钱货。
她不是赔钱货！
“阿娘，您别哭了。”大丫抱住母亲，轻轻给她擦着眼泪，“现在族长要给我们上族谱，说明我们女儿也是有用的，以后我和妹妹……”
“大姐！你说什么？族长要给你们上族谱？！”林耀祖尖锐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满脸惊愕。
要不是一直牢牢记着阿爷说的‘男儿不能进厨房，否则会没出息’的话，他早就冲进去了。
“耀哥儿，你说啥？”林老六听到自家宝贝孙子的声音，立马从正屋里出来，身后还跟着儿子林继业。
“你刚刚说啥？族长要给你大姐上族谱？！”
“阿爷，不止大姐呢，还有二姐！”林耀祖瞥了大丫一眼，忙不迭告状。
林老六登时瞋目竖眉，提起拐杖‘咚咚’敲着地面，“这怎么能行！族长是老糊涂了吗！”
“上次两个女娃入族谱就已经不妥了，现在居然还要再来一次！这像什么话？！”
“阿爷，入族谱可是大事，女儿哪有资格沾这样的事啊！”林耀祖在一旁附和，“这不是要彻底乱了祖宗礼法吗？”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林老六又敲了几下拐杖，急得不行。
想了想，又朝厨房里喊，“大丫，小丫，你们出来！”
下一刻，姐妹俩手牵手出来了。大王氏和小王氏也跟在了她们身后。
林耀祖怕自己沾上她们带出来的油烟，赶紧退了几步，在林老六身边站定。
恰巧此时晚阳西斜，不算刺眼的日光将大丫四人全笼罩其内，而林耀祖三人都身处阴影之中。
一家人仿佛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相互对望，也相互抗衡……
“大丫，小丫，你们明天自己去找族长，就说你们不想上族谱。不然别怪阿爷不留情面，赶你们出家门，听见了吗？”林老六像往日那样，熟稔的板起脸命令道。
念书这事儿，他还能忍受，毕竟两个丫头以后能凭借这个嫁个更好的人家，还能换更多聘礼回来，好给耀哥儿娶媳妇儿。
可这入族谱是个什么道理？这不是抬举了这些丫头吗！他绝不同意！
他刚刚想过了，要是他自己去找族长，只怕又会被打骂一顿。但是两个丫头自己去说，这就怪不到他身上了吧。
而且这两个丫头片子最怕被赶出家门，谅她们也不敢乱说。他以前用这招，百试百灵。
***
注：‘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引自《中庸》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