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诩前方,叶琳的身体逐渐开始虚化,原本穿着的那一身西装像是失去了支撑,直接落在了地上,露出了被魂线紧紧缠绕着的身体。
同样的,与季诩一样,彼此相隔咫尺,坦诚相对。
季诩看着,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哪怕视线已经模糊,眼眶周围已经凝出了冰晶,而睫毛之上,满是白霜。
原本已经失去了知觉眼皮重新颤动,季诩看着眼前的人,那张脸正在从视线中渐渐淡去。
玉璃有句话没有告诉他,当叶琳体内属于【人之卷】的极寒能量全部被抽取之后,没有了神魂和这种能量的维持,那么,本就该消散了的半妖之体,终究还是要消散的。
因为她已经死去太久了,半妖之体不得天道眷顾,本就该消散的,自然留不下一丝痕迹。
季诩此时心中明了,可异化之后的极寒之力,不只是破坏了他的身体,就连灵魂,都几乎完全冻结了,他此时的坚持,全凭着心中的那股劲。
想要坚持下去的那股气,坚持着,让自己不再将手放下。
玉璃眼帘微低,饶是以她的心境,在此时,感受到来自季诩身上那股包含了万千的情绪之后,也不由生出一抹哀伤。
是的,人世间所有的情绪揉杂过后,便只是两种,喜悦与哀伤。
而现在,季诩身上弥漫的,就是那种能影响到身边一切的哀伤。
叶琳终究还是消失了,季诩只觉手上一空,眼前便是点点的冰屑落在地上,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逐渐融化,最后连一丝水渍都不见了。
玉璃猛地松了口气,身形微晃的同时,直接靠在了一旁的桌上。
“接下来的几天就交给你了,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来。”大先生在心底说道,显然是跟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瑶说的。
预想中带着点针锋相对意思的声音没有出现,沈瑶只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没有再多想,大先生的主导意识便快速抽离,完全隐于神魂之中,而属于沈瑶的意识,则完全占据了这具身体。
略微的僵直之后,玉璃的身子重新变得灵活,她在一旁坐下,眼里光芒闪动。现在大先生神魂虚弱,如果沈瑶愿意,现在完全可以将其吞噬掉,彻底取而代之。
可是,她还是不敢,犹豫,源自于对对方的恐惧。
“万一,她真的有什么后手。”沈瑶斟酌着,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至少,现在的局面就算是很好了。
她想着,然后看向眼前仍然赤身果体的男人,对方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犹如一尊雕塑,动也不动。
玉璃抿了抿嘴,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她手掌一翻,一个瓷瓶在桌上出现。
“愈清丹,吃了就好好熟悉熟悉自己的力量吧。”
有些冷淡地说完,她便直接推门离开了。
只剩下仍僵直地站在原地的季诩,冰凉麻木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两道暖流,像是蒙上了白雾的眸子里,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
一个人的意愿很难影响到原本的生活,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态,当能承受以往所不能承受之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成长。
元月一日的白天刮起了风,呼呼的北风吹过十字街口,行人退避,阳光被云挡住,天色变得有些昏沉。
风吹在窗户上,玻璃窗外发出吹哨似的响声,飞掠而过,在耳边久久不散。
季诩坐在桌前,蓝色的条纹毛衣,下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脚下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很休闲,很像那些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没有毕业,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也不必承受来自生活的压力。
桌上只有一杯白水,但还是满的,没有热气,说明倒上之后就没有喝过,甚至连碰都没碰。
季诩在这坐着已经沉默好久了,当玉璃离开,他吃下孕养神魂和肉身的愈清丹,重新换上一身衣服之后,就这么坐着了。
就像是缄默的旅人,不是在等待着什么,只是一种缅怀。
与过去释然的缅怀。
那个人终于彻底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痕迹,肉体和灵魂,再也没有剩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终将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就像是现在,虽然才过了半年多点,恐怕,也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有那么一个叫叶琳的女孩了。
季诩坐在这儿,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也会忘记对方,哪怕殉道者的记忆力会因为充盈的血气的缘故会有被动性地增强,就像是增幅的五感那样。
可是,人终究是善忘的,在某些程度上,比那些野兽动物还要善忘。无论是仇恨,还是短暂出现在脑海里的灵光一闪,这些,并非刻骨铭心。
而季诩害怕的,便是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忘记那张脸长什么样,直到再也想不起来,偶尔会在某个梦回的时候,只是模糊地记起有这么一个名字。
体内的气血之力不再是那种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滚烫,那尊仿佛鼎炉般的东西也不再发光发热,橘红色般温暖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现在,自己的一身气血,只剩下了一片深蓝,像是北极深海中那样的深蓝。
他的体内,连炼化血气的鼎炉也消失了,内视的时候,空空荡荡,无垠的那片星空下,再次漆黑一片,没有繁星,没有光亮,只有冻彻身心的冰寒。
季诩眼神微动,手指放在桌上,一缕蓝白色的气息出现,眨眼便在桌上荡开。层层的冰霜开始向四周蔓延,水汽凝结的声音颤动而出,晶莹剔透中透着蓝色光芒的冰晶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桌面。
一股强烈的寒气,比之三九天还要冰冷的气息从面前传来。
季诩轻轻呼了口气,水汽凝结成冰,变成点点的冰屑落在了地上。
他抚额,然后趴在了冰寒一片的桌子上,肩膀微微颤动,像是孤独的小兽。
独兽在受伤时会自己疗伤,可现在,不管心情是如何地百转千折,如何地反复调整,都没有办法再做到平静,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季涵双独自离开了,自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有问玉璃,因为那没有必要。虽然不知道季涵双的心情是怎样的,对自己的感官变得如何,可是,正如对方所说的,自己其实可以做到的,只是一直没有做罢了。
一切都已经远去了,当自己放弃的时候,脑海里想的,不也是没有去找她,而是单纯的想要放弃么。
那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累了。
现在,叶琳也已经彻底消失了。
自己曾最在意的两个人,全都从自己的生命中远去了,再也无牵无挂,从此孑身一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