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回了自己的宫殿,发现母后和父王都在我殿中,桌上摆着晚膳,似乎在等着我一人了。
奶娘一见我,高兴的不得了,“国主!国后!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我做好了挨收拾的准备,结果父王把我叫过去,让我坐下用膳。
王宫里有个秘密。那个秘密就是我。九重血樱与我合二为一,如果被其他国家知道,必定会想方设法暗害,因此父王母后对我极尽保护,这个秘密除了我自己,还有父王母后大祭司之外,谁也不知道。
而我为了整个国家的安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如果我离开,会让九重血樱的力量削弱。与此同时,我还要天天去祭司那里修习术法,所以,我的一辈子,仿佛一眼就能看见尽头——那便是没日没夜的修习,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臻灵体,三年举行一次可能会要命的献祭,如果我足够幸运,在一次次献祭中存活下来,那就可以老死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生也走不出毓瞾。
我们坐在一起吃晚膳,就像平常的家人一样,可是气氛压抑得可怕。父王知道我大了,向往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母后想缓和一下气氛,问起我今天去了哪里。我如实回答,母后又开始担忧,怕我受伤。
我的宫殿,叫做琼玉殿。大大小小亭台楼阁一百余座,各类园子三十座。殿中摆件玩意儿从各国寻来,满满当当放了两百多个架子。宫中没有任何一点锋利的东西,包括寻常的发梳簪子。每次妆娘给我梳发后,都把此类物品上锁。更别说什么剑,什么弓了。
还有我的宫里,锋利的桌角都被母后用棉絮包裹起来。
听完这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比娇滴滴的公主们还难养?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的床底下,收藏着我费心费力收集起来的刀剑,我的剑法可以一敌百。我的马是草原上的野马,我能拉开百余斤的黑金宝弓,轻轻松松拿起百来斤的上古神剑刹樱!
可是,他们看不到。
可惜,他们永远也看不到。
所以人都知道我金贵,没人愿意理我,哥哥姐姐们虽然疼爱我,但是连赛马都不会叫我。
为什么?
还记得去年我跟随大哥去赈灾,所有百姓见了我,如同见到神明,纷纷跪拜。大哥跟我说:凤华,你看见了吗!你是毓瞾的信仰!
我,是毓瞾的信仰!沉甸甸的担子,突然就压在我的身上。
那些受灾的百姓,明明都饿得倒地不起,还要把为我祈福的飘带挂上高高的斓霞客(树)上,在破烂的屋子前为我点上长明灯。
这些画面,总在我脑海里转。
百姓们不知道我是臻灵体,不知道我用身体供奉着九重血樱。可他们相信我术法了得,相信毓瞾的和平是因为我的降生,对我迷一样的信服。
饭桌的气氛在我回答过后,又重新降回冰点,父王拍拍我的肩膀,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凤华,从明天开始,你除了去祭司府修习,还要和其他皇子们一起练剑、学习治国之道,下午再去练习马上格斗。”
我看着母后,简直不可置信。
“你的灵轮修炼得怎么样了?”父王问。
这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情。后天就是大寒,毓瞾的风雪是九国之中最大的,也是九国中冬季最为漫长的,导致粮食收成很不好,每年的雪灾都很严重,会让百姓更吃不饱还会死亡。所以我从去年开始修习灵轮,用来祈求上天,献祭凶神,让冬季减短,今年就是展现成果的时候了。
“你是毓瞾国千年来的第一个臻灵体,修习的事情我和你母后都不懂,更没见过。后天,如果你觉得身体受不住,尽管告诉父王。”
母后也说,“孩子,撑不下去就不要硬撑,今年你是万万不能出丁点儿差错的,明年又要……”
我知道,明年又是我第一次以臻灵体献祭九重血樱的日子,母后每每说到或者想到这里,都要哽咽。
“你们放心好了。”我笑着回应。
所以这几天,我都熬在祭司府,直到祈福的前一个晚上。
大寒当日,我没有等奶娘来催促就已经起床。今日梳头的是我师父太衍道长(祭司),只见他手指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因为我还未及弱冠,就梳了一个半束发,上面的头发师父给他梳成一团,之后又在我额间用朱砂画钿,最后我脑袋一沉,重重的发冠扣在我的脑袋上,师父手重得吓人,我还没来得及痛呼,就被他拎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如同金黄色银杏叶般颜色的十二层祈福衣就穿戴完成。
这点工作量,如果换成其他人,最起码也得半个时辰。
穿好后,师父满意得点点头,坐下来喝茶,“行了,过来塞两口吃的,就出发吧。”
这时我姐姐岁宁公主过来了,“父王有令,今日的雪落得太大了,让你们不要出发。”
我站起来,走向门外,天光大亮,我看向师父,师父掐指一算,“这个时辰正好,出发吧。”
大雪给昨日铺好的红毯盖上一层白白的毯子,我双手结着祈福灵印,从宫门出发,必须一步步走向王城中央搭建的祈福台。
百姓们都说,今天风雪大,凤华殿下肯定不会来了,大家正准备散去时,王城大门打开,我踏步,缓缓而出。
此刻,百姓们在我周围欢呼,孩童指着我说:他好像画中神仙啊!
脚下的积雪被我踩上时,莎莎的响。突然一阵风刮来大片大片的鹅毛雪扑在我的睫毛上,钻进我的衣袍里,将头发吹散在空中。
“凤华!”
母后站在城墙之上,灼热的泪水落下,在雪地上砸了一个坑,不过又被新的雪花填满。
整个祈福大典只能靠我一人走完。
终于要走上祈福台了。
我手中的祈福灵印变成召唤印,召来的自然是我的佩剑,佩剑划破右手手腕,我再用这只手拿剑,手腕上的血就能顺着剑身流向剑锋,我就用剑锋做笔,用血做朱砂,一笔画完灵轮。整个过程,不光是耗费我的血,还有我的灵力。
等最后一笔画完过后,我长舒一口气,师父站在城楼上,也放下心,“凤华殿下精进了,昨日练习画灵轮,没有画对一次,今日画得,堪称完美。”
父王良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我撒手,佩剑消失,手腕的伤口结痂。随后我坐在灵轮中间,自然还是结的祈福灵印。灵轮散发金光,慢慢旋转,扩大,与此同时,我的精神力与灵力在大量消耗,我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住,又松开,是九重血樱的根系在躁动,胡乱戳刺心脏,如此反复。我的脑袋里,天旋地转,可是我还要念词啊……
“天地何苍茫,日月借吾光,同是生灵万万,祈求福泽长长………”
疼痛更甚,但是还需要等到又长又粗的敬天香燃烧完。
耳边似乎传来母后低低的抽泣,“我的孩儿……”父王这时肯定会搂着母后,向师父求情,要他把我扯出灵轮里吧!
“小子!能坚持吗?”
果然,师父通过识海传声给我。
我睁着眼睛,百姓们向着我的方向,跪在雪地里,家家户户燃烧着长明灯,灯油的香气飘洒在王城的每个角落。
凤华,你是毓瞾百姓的信仰。父王从小就跟我说,这句话就和枷锁一般。
“师父,我能坚持,不要过来打断祈福仪式。”我给他传话。
终于,敬天香最后一截燃烧殆尽。灵轮发出冲天金光,席卷毓瞾五百六十城,自此以后,毓瞾的冬季,从六个月,变成三个月。虽然风雪依旧肆虐,这是四时之法不可违逆,但从今年开始,毓瞾的每个冬天,没有发生过雪崩,雪灾至百姓伤亡。
父王又看着我,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回那个,走回那个要困住我一辈子的,毓瞾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