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狩郡郡主通敌叛国,对如此重要的勅柔关把守不严,心术不正,为君子无德,为父母官不仁,为人不良,漠视生命烧杀劫虐,欺占民女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故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诏令一发出去,沉狩郡阴郁的雪天,居然艳阳高照。有沉狩郡郡主在前,父王严惩杀鸡儆猴,震慑异心之人过后,受瘟疫的百姓得到最大限度的安置转移,沉狩郡总算拨云见日了。
我醒过来时看了看周围的陈列,还在沉狩郡的客栈,那日迷迷糊糊的听见父王说要回王宫与琛烈国交涉芶紫藤一事,应该先走了。
我挣扎着起来,掀开一点被子,听见外面有声音,于是打开了一点床帐向外偷看。
赫连晏川坐在火炉子边,他的面具放在榻边小桌子上。他缓缓褪下厚重的衣裳,露出小麦色的后背,大块大块的肌肉上皮肉翻开,十分可怕。
原来是那日我在无名山受重伤,赫连晏川从水屏镜里看见后,挣脱了手腕粗细的绳子。就因为太用力了,绳子突然勒紧,才把身体勒出这么多伤口。
我没穿鞋袜,悄悄靠近他,正给他上药的柳大人要说话的,我让他不要做声,接过他手里的膏药为他擦拭。
“柳太傅,你何时这么温柔了?”赫连晏川冷冰冰的语气让我心头一震,这是跟我说话时稚气如孩童的赫连晏川么?
我没回答他,默默给他上药,赫连晏川突然把我的手腕抓住,带着往他小腹下面走,我的指尖还抹有一团白白的膏药,一不小心颤抖着掉在地上。
我心乱如麻,心跳如擂鼓,挣开他的手,“大胆!!”
赫连晏川好似奸计得逞的模样,迅速戴好面具后转过头假惺惺的说,“仙子哥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了?你脸红了!”他坐着,我站着,我转身,他把我转回来,我不看他,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的脸掰正。
“仙子哥哥,我和柳太傅从小一起长大,身上哪里没见过!我刚刚以为是他在跟我上药呢,就想告诉他,我大腿下面也被勒到的,也是要上药的……”
他又来了,又做出那副小孩子没抢到糖吃的委屈、无辜的模样。跟那日无名山上在我耳边温柔轻语和之前对柳太傅说话时的霸气截然不同,声音稚嫩还带着点哭腔,真像个傻大个儿。
青梅站在门边等我,手里抱着红色狮子玩偶。
“民女拜见凤华殿下。”她跪下来,跟我行礼,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我把她扶起来,突然想起来青梅她娘跟我说的,小小年纪的青梅遭受到沉狩郡郡主的侮辱。
况且,她的父母,她还未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我一个也没能保住,我想去扶她的手尴尬的收了起来,“平身。”
“凤华殿下,谢谢你。”青梅把她的狮子玩偶送给我,转头要跑。
“你去哪里?外面到处都是瘟疫,很危险,你过来!”
青梅眼睛里包着泪水,“我家里没人了,钱财都没了……我不知道去哪儿…”
“哎,本王子孤苦无依,我爹也没给我生个妹妹,你来当我妹妹呗!”赫连晏川开口,柳太傅觉得这件事情就离谱,开口劝阻,“晏川殿下,我觉得此事有待商议。您爱怎么样臣都可以依着您,您如果要收个义妹,也该收个我们孤辰国的。这是毓瞾的百姓,理应由凤华殿下决定。”
我点点头,柳太傅说得很对,我表示赞同,赫连晏川恶狠狠的瞪了眼柳大人。
最终,我还是带着青梅回毓曌王宫。
我们休息好后决定收拾东西,回王宫里去。
[朗煦和颜几尘待在一起,不光看到百里凤华无名山一战,还看见他与赫连晏川两人之间“卿卿我我、眉来眼去”。
颜几尘笑了,“这个赫连晏川傻虽傻,可是人家比太子殿下您还会讨人欢心呢!”
朗煦的眼眸闪烁着,颜几尘抓住他心里最后一丝崩溃的弦,决定再添把力,“哎,回想您这为了百里凤华,先是当守马奴被毓瞾最下层的奴隶欺负,又是为他当侍灵人跪行接近百步石梯,现在虽然能来他身边了又怎么样?啧啧啧,百里凤华转头就忘记你的好了,我看他跟赫连晏川还挺般配。”
“你闭嘴!”朗煦转身去掐住颜几尘的脖子,颜几尘满意的笑了。
朗煦将他扔到地上,颜几尘继续说,“九重血樱就差一步,马上就可以得到了,太子殿下,您还要犹豫吗?”
朗煦不安的搓着手,手指甲扣着自己的手背,速度越来越快,手背的皮被他自己扣烂掉,颜几尘见了,把他的手腕握住,“殿下没想好也没关系,那您继续做百里凤华的奴隶吧,成为天粱的叛徒?陛下对待叛徒是什么样的您忘记了?还有您的母妃不光继续去冷宫里洗衣服,还有可能又被卖为官妓任人把玩~”
“把东西给我。”朗煦把手身在颜几尘面前,“东西给我后,你就去按我之前安排好的去做,不要再到毓瞾王宫里来了。”
朗煦说完,颜几尘把袖子里的东西给了他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回王宫的路上,我和赫连晏川又将要经过勅柔关。
柳太傅跟赫连晏川又又又吵了起来,他们一路上都在吵,我懒得去管他国臣主之事,任由他们嘴舌之争。
我的心里想着朗煦。
他被我关在房间,外面还设下屏障,一定憋坏了吧!而且他看着高高壮壮的,胆子又小,心地善良且温顺,连跟别人吵嘴都不会。人老老实实的,虽一根筋,但是真诚。所以就是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那些下人会不会暗地里欺负他,不过我马上就能回去了。
“晏川王子,您在这里也玩够了,快要过年,您总该跟我们回去,和国主一起过节吧!国主含辛茹苦亲自拉扯您长大,您要是过节都不回去,他虽是一国之主,但到底人心是肉长的,国主也会伤心的啊!”柳太傅说话的声音陡然升高,让我心中一震。
赫连晏川仿佛和柳太傅打起来了,两人从后边马车摔进雪地里,回程路不得不先停下来了。
前面不远就是勅柔关,白雪皑皑山连着山,连绵不断,恍若巨大银蛇扭动身躯;野风怒号衰草连横,天地一色,宛如山河铺絮一望无际;崖上青松坚韧挺直,恶不可摧,好似浩浩汤汤之军队蓄势待发。
吴岳崖扶我下了马车,好不容易在车里的一点暖气立刻飘散,山河无限好,也要无战乱发生才更好。
赫连晏川滚在雪地里不起来,柳大人清俊的脸庞沾了灰,使劲拉他怎么也拉不动,柳大人更不能像他这般小孩子脾气也躺在地上跟他比耐性。
我蹲在赫连晏川身边,“这次有你帮忙毓瞾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是毓瞾如今已被天粱针对,琛烈国连给我们送芶紫藤都不敢,其他国家最近连商队都不敢来了,生怕与毓瞾亲近引起天粱不满。晏川王子,我奉劝您别为了好玩儿就引火上身,您为了自己百姓想一……”
最后一个“想”字没有说出来,赫连晏川“噌”的坐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膀,捏得我生疼生疼的,我没吭声,吴岳崖对他的这个行为不满,我怕再生事端,吴岳崖被我忽悠着赶去收拾马车。
赫连晏川从来不会从我发生吼叫,可是他今天吼了,他是这么吼的,“百里凤华!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怎么做都捂不热是吗!我想报恩,就这么难吗?!”
柳太傅也愣了。
我慢慢才知道,赫连晏川生下时,我已经七岁了。他生下来就没有心脏,但是其他各方面正常不过,能笑能哭,能说能跳。
可没有心的人终究活不长,心思也会越来越恶毒,还经常会被邪祟上身痛苦万分。我师父太衍道长去看了看,回来后跟我说,要我割下一片心脏也就是一朵九重血樱幻化成心,为他续命,激活这孩子的灵智。
我师父当时跟我说的时候吞吞吐吐的,他既不想我去承受剜心的痛苦,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赫连晏川饱受邪祟缠身误入歧道的痛苦。所以话没说完就走了,背影寂寥落寞。
我拉住师父的袖子,“师父,他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骑马读书这么多好玩的事都没玩儿过就要去死,他得多大的怨气啊!我可不愿意单独为他做一场净怨平灵的法事呢!”
师父震惊的看着我,我不以为然的说,“师父,您说我生下来就走不出王宫,走不出毓瞾,但他不一样,他能看见的东西,远比我能看见的多得多,他比我,活的更自由更精彩。”
师父在门外等着,听着小小的我自己动手掐诀剜心,几次要冲进来打断,可我还是捧出一朵月白色的九重血樱给了师父。后来我因为剜心的剧痛痛死过去,因为太痛太恐怖了,我醒来便自动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刚刚他冲我大吼大叫的时候,他把我的手抓着,贴上他跳动的心脏处时,这些零碎的片段又拼凑起来。
柳太傅嘴唇张合,不知道说什么。
空旷的雪地里,赫连晏川的嘶吼声一圈圈回荡,然后消失。
青梅抱着红色狮子躲在马车里,伸着脑袋,不知道该来安慰谁。
我也沉默着,耳边只有雪落下的声音,还有手掌感受到的,生命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