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扶着石六回到房间坐下后就离开了。
石六看着慕宁离开,消失在门边,心里空落落的。他用手抚摸上自己的耳朵,抚摸上自己的这张脸,然后看着这双陌生的手。
石六的灵魂装在了一具陌生的身体里,这具皮囊的主人,还是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的人。
究竟是谁占用自己的身体,岑伯容一点也不知道。现在去追究,好像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一切事情的起因,可以追溯到很远很远的时候了。
但是要从谁说起呢?石六的回忆里,对了!应该说是岑伯容的回忆里,满满登登的都是一个人——慕宁。
巫溪国——
慕宁出生于尚书府,是府里最小的孩子。他的父亲想让他和哥哥们一样继承祖上荣光,读书明理,做一代忠臣,为民发声,为君解忧。
可惜了,慕宁从小就爱舞刀弄棒,向往沙场边关,奋勇杀敌的畅快与刺激令他神往。他的父亲是个文臣,见他听不进去也只能算了。
再加上尚书本来对他不甚喜欢,不喜欢自然对他没有期待,所以对他更提不上有什么要求了。
但他也想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他一边习武修炼,还要一边念书。
岑伯容是国后所生,尊贵的同时成为下一任国主的使命也落在他的肩膀上。
在崇尚武力的巫溪,岑伯容却因为天生体质的问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舞不动剑拉不开弓。虽然国主国后依然对他疼爱有加,但还是免不了受其他王子明里暗里的欺负。
或者说,正是因为一个尚武国家的国主国后居然会疼爱一个不能习武的孩子,还推举他做储君,这份沉甸甸的宠爱让岑伯容更令人讨厌。
他和慕宁的相遇,是在巫溪学宫。
慕宁不爱读书,只想练武。学宫里的老夫子叽叽喳喳比麻雀儿还聒噪,慕宁实在听不进去,于是给耳朵里戴了两个棉球开始打瞌睡。
如此好春光,应该打马过南桥,应该拉开弓箭在森林里打上一只野兔子,再去草地上架起火烤得香喷喷的……
想着想着,慕宁的口水已经浸透了两页纸。
“啪”!授课的夫子,用戒尺狠狠打在了慕宁的背上,慕宁抬起头,就对上了夫子失望的脸,“哎,小公子,尚书大人才华横溢,当年中探花的场景历历在目。都说虎父无犬子,读书这方面,小公子要多用功啊!”
当时的岑伯容,坐在首座,扭着身子皱着眉头看向他。
在崇武的巫溪,其他人听见老夫子这番掏心掏肺的劝告之言,都嗤之以鼻哄堂大笑,一是笑夫子迂腐只会读些没用的书,二是笑慕宁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不过这些人也照样看不起慕宁。因为慕宁小的时候掉在寒冷刺骨的湖里去过,导致身体不能用力,要是用力,全身就抑制不住的颤抖。
其他学子都笑话他,一跟人对战就抖得跟筛子似的,像是得了瘟病的鸡崽子。
“小瘟鸡,你还是和我们的储君一样,多读点圣贤书,以后也好为自己写遗书哇哈哈哈……”
“就是啊小瘟鸡,这么说来,你跟我们的储君还是挺有共同点的呢!”
“一拉弓就抖得和跟什么似的,巫溪有你这样的人真差劲儿!”
“就是,有岑伯容这样的储君更差劲儿!”
众人七嘴八舌的,呼啦啦的一阵风似的都去了沙场训练。
老夫子也无可奈何,拍了拍岑伯容的肩膀后,拿着戒尺离开。
空荡荡的学宫里,只剩下岑伯容和慕宁。
“慕宁公子,我能邀请你出去打猎吗?”
慕宁一抬头,就看见披着春光的岑伯容,像是九天落下的仙君一般。
只是慕宁为了掩盖自己眼中一抹惊艳的神色,快速的冷笑一声:打猎,一个娇娇弱弱的储君,一个瘟鸡,去哪里打猎?我看是去给豺狼虎豹送人肉吧!
慕宁心里对岑伯容有偏见,他不明白巫溪国为什么要让一个这样的人来当储君!虽然嘴巴里嘟囔着对他的轻蔑,可是,他真的好好看,他笑得真的好温柔好温柔……
慕宁是庶子,不受嫡母待见,也不受父亲待见。当他不能练武过后,曾经跟他要好的公子们都对他弃如敝履。
所以像这样好看的笑容,他好久好久没有看见过了。
岑伯容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把他的书用自己的汗巾仔仔细细擦干净,“你不想跟我去的话就算了,你也别伤心了。练武不行,那就好好念书,人活一生,总有出路的。”
他的声音,醇厚得如同醉人的酒。
慕宁看见岑伯容转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他站起来抓住岑伯容的手臂,扬起下巴鼻孔朝天,气呼呼的说,“储君邀请,在下当然要去!”
于是第二天的学宫,两人非常罕见的翘课了。
春光依旧好呀,两人骑着马往山上去,行到半路,慕宁的马受惊,一路狂奔,吓得慕宁咋啦咋啦的大喊大叫。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马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慕宁轻轻偏头,看见了依旧笑得温柔似水的岑伯容。
“你骑马的方法不对,以后要认真一些了哦。”岑伯容从他身后抱着他,两人同乘一匹马,向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你的马呢?”慕宁心里有点感激,但是依然别扭,闷头闷脑的问。
“为了来救你,我的马自己跑掉了。”
“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你脾气也太好了,他们在背后骂你你也不还嘴,他们欺负你你也不吱声。今天因为我还把最喜欢的马弄丢了,你都不生气吗?”慕宁问。
男人又轻轻笑了,气息喷洒在慕宁头顶,“别人说你不好,你就真的不好吗?红松柏木,木兰丁香还有樱树桃李之间可以相比吗?”
慕宁回答不出来,岑伯容一只手拉紧缰绳,一只手捏了捏慕宁的脸,“红松柏木能够做屋粱,人们搭建房屋必不可少;木兰丁香只能开花,但是人们闻到它们的花香也会心情愉悦,让四季变换更加赏心悦目,人们甚至为了得到更加漂亮的花木,去深山里冒险:樱树桃李结出的果子香甜可口,人人都爱吃他们的果子,有时候还会为了这些果子翻山越岭的寻找,只为了品尝一口香甜美味。他们每一棵树都是重要的。”
慕宁听着,觉得茅塞顿开,对岑伯容越来越有好感。
岑伯容还说:“所以呀,有的人长成了红松柏木,有的人长成了木兰丁香,有的人呢长成了樱树桃李。既然我们不能做屋粱,那我们就去开花去结果!如果我拉不开弓箭不能成为上阵杀敌的勇士,那我就做指点千军万马的军师。”
岑伯容在学宫读书是第一名,治国之论了然于心,对国之大事小情了解得比其他王子透彻,解决了不少问题。这方面确实厉害,一次次的成功令满朝武将没得说。
慕宁垂下头,心里闷闷想着:“我还对他有偏见,其实最没用的就是我了……”
岑伯容看他失落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有挑破。
两个人饥肠辘辘行到一处荒山上,这时已经是中午了。
他们背上箭筒,就进了林子。
林子里有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投下光点,一只鹿在不远处停歇吃草,慕宁尝试着拉开弓,可惜他稍微用力,全身上下就控制不住的颤抖。
最后鹿跑了,慕宁颓废的坐在地上。
岑伯容在他身后,用红色的布条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搭箭开弓,耳朵辨别着鹿的行踪,“嗖”——一直箭飞向灌木丛里,没了动静儿。
慕宁不禁嘲笑起他来,“切!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岑伯容对他的嘲笑也不生气,好脾气的让他去看看,究竟射中没有。慕宁嘟嘟囔囔的走过去,“放心吧,肯定不会射中了,我们半斤八两………”
慕宁扒开灌木丛后,惊讶得回头看向岑伯容。灌木丛里,躺着一只成年的大鹿,这完全够他们吃上一顿好的了!
岑伯容扬起嘴角,再次搭箭开弓,慕宁看着他,仿佛所有太阳的光点都投在他的身上,使他无比耀眼。
“嗖”的一下箭飞去,慕宁跟着箭的方向绕过去,看见是一只最难逮到的野鸡!
慕宁把他射中的动物拉到他面前,毫不吝啬的夸赞,“伯容殿下,你好厉害啊?箭无虚发,比将军射得还准还好!”
岑伯容扯开蒙眼的布条,看见慕宁的时候都还是一张笑脸,可是在看见地上中箭流血的鹿和鸡时,他觉得心脏一阵刺痛,浑身发抖,甚至偏过头呕吐起来。
河边。
慕宁把鹿和野鸡处理了,用芭蕉叶包好,不让岑伯容看见这些血淋淋的东西,这些动物落在地上的血,慕宁也用泥土盖上。岑伯容也在一边架起了火堆,准备了削好的木棍,
慕宁又来到河边,仔仔细细的将那些肉清洗干净,让岑伯容见不到一点儿血。
天暗了下来,火堆边飘起来肉香。
“今日,让你见笑了。”岑伯容一边翻动烤肉一边说。
慕宁火堆边的脸格外明朗,“伯容殿下,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有什么可厉害的。”岑伯容突然皱着眉头伤感起来,“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君王不是踩着血走上高位的,可我,偏偏是一个见不得血的人,却还坐上了储君位置。”岑伯容苦涩的笑了笑,“不过那些大臣们也不会让我顺顺利利的成为国主吧!”
慕宁接过岑伯容递给他烤好的肉,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这样温柔又善良的人,此刻把他最大的秘密居然讲给自己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尚书府小公子听。
没过一会儿,岑伯容又笑了起来,“这肉真香,好久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接着,他转头看着吃得一嘴油的慕宁,用手绢给他一边擦,一边说,“慕宁,我会武功和我怕血的事情,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慕宁使劲儿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