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王宫。
岑伯容回到王宫后开始绝食,今日是绝食第四天,第二十八次想要逃跑。岑伯止忍无可忍,把人带到巫溪王宫的地牢里。
厚重的朱砂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空气潮湿黏腻,没有任何窗户,所以保留了一阵阵腥臭腐朽的味道。里面的东西,形状千奇百怪,还有沾有凝固的血渍。
岑伯容看到这些,还以为是岑伯止终于要对自己下死手了,可他还有慕宁,不能这样死掉。
但他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落在岑伯止眼中,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事一样。
到了天牢后,岑伯止看着岑伯容对这个地方难以忍受的模样,让人把岑伯容扶起坐好,还容许给他加上一个舒服的垫子。
岑伯止或许才是更适合做一国之主的人,他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大气华贵,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小家子气了。
他看着墙壁上的东西,特别是中间那架铁床,还有旁边大大的木桶,岑伯止,那样嚣张的人,露出害怕的神情。
“哥!七步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所以呢?”
——两人目光都落在一处时,回忆开启——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是岑伯容教给岑伯止的第一首诗。
“伯止,你和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以后我们一定不要如此。”
岑伯容对于岑伯止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兄长,他永远都会无条件信赖的人。
可惜,岑伯止作为他的亲弟弟,同为国后所生之子,却只不过是他哥哥的一个药引子!
岑伯容生下来身体极差,他又是国主国后的第一个孩子,大家把所有的爱都注入在他的身上。身体差,他们遍寻名医医治,终于把岑伯容养大到四岁。
岑伯容这个时候年龄虽小,但已经才学过人,大有文曲星君下凡转世的迹象,所以在文臣们的极力推崇下,岑伯容在崇武的巫溪占有一席之地。
国主非常欣慰,因为他把改变巫溪朝堂上崇武灭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所以他很早就被立为储君。
好景不长,岑伯容的身体太差,道士断言储君活不过十岁。想要保住他的性命,方法不是没有,就看国后国主舍不舍得。
这个方法就是让国后再为岑伯容生一个胞弟,用来做药引子,延长岑伯容的寿命。
如果第二个孩子足够优秀,岑伯容也是会被放弃掉的孩子而已。故事就是无巧不成书,国后生第二个孩子时逢扫把星坠落,之后引发巫溪与天粱之间变动,赔地二十城才与天粱和解。
所以岑伯止的出生被视为不详,国主国后对他都不甚喜欢,将他送去洛景殿由奶娘照看,给他十个婢女,一个太监,一个嬷嬷教导礼仪,从此以后便很久很久不去看他。
岑伯止的出生直至长大,都在小小的洛景殿,他好手好脚的,从没在巫溪王宫里自由自在的跑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巫溪王宫长什么样子,更别说巫溪的王城了。正因如此,他也没有见过他的亲哥哥岑伯容一面,有时候会听见老太监提起那个哥哥,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岑伯止歪着白嫩嫩的脸,想问问他的储君哥哥有多厉害,小太监和婢女都只是笑笑,不肯多说,教导嬷嬷这时就要批评他不该问的不能问。
岑伯止在洛景殿一年复一年的生长,他就和宫墙边的杂草无异,野蛮生长。岑伯止曾经也想要跑出去过,只是刚跑出去就撞到了岑伯容的轿辇,害的岑伯容从轿辇上掉下来摔断了手臂。
国主更生气了,一怒之下赏了当时看守他的婢女五十大板,当着他的面儿将两位婢女活活打死。岑伯止第一次被吓哭,他泪眼朦胧,只看到自己的父王怒气冲冲的脸,还有生自己一场的母后转头离开。
书里的好多故事都说,孩子犯错了,父亲和母亲,总有一个会来护着孩子的。岑伯止被老太监抱着,岑伯止说了一句,“看来书里说的不全对。”
老太监不明白,以为这孩子是被吓糊涂了。
岑伯止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跑出去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有书看,有饭菜,而且这饭菜还做的特别好吃,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并且还有人为岑伯止试毒。
每次老太监看着送餐的试毒的,都要安慰岑伯止,“小殿下,你看,国主国后还是疼你的。”
他总是开心的点头,因为他想啊,“不受宠的王子我见过,吃的穿的还不如宫女,哪里有自己这般好。父王母后还有哥哥,肯定是治理国家太辛苦了,所以不来看我的!”
这么一想,果然开心了许多,饭菜也变得好吃。
门口的蓝花楹啊,从长芽到开花再到落叶,然后雪覆枝头,岑伯止一年到头见过父王母后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以为他的日子就要这样过去了,可在一个春天的傍晚,岑伯止还坐在小院子里等星星,一群人不由分说把他带走,带到一座阴冷的,黑漆漆的牢房里。
他被脱了衣服一丝不挂的用铁链拴住手脚,被人用冰得透彻心扉的药水一遍一遍擦着身体,然后再被人丢进黑漆漆的铁皮大桶里,当岑伯止被丢下桶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他的母后,哭得眼睛通红,他看见他的父王,怀里抱着一个金尊玉贵如同神仙降临的大男孩,父王神色焦灼,担忧不已。
那个大男孩儿约莫才十几岁的光景,可他另外半张脸被离火烧毁,脸皮耷拉下来完全不能触碰,还有那只耳朵,被烧掉只剩下一个奇怪的形状,这实在是恐怖可怕!
大男孩儿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没有气息,太医乌泱泱的跪倒一片,头恨不得钻进地牢肮脏的泥巴地里,这似乎是在宣告,那个孩子,无力回天。
岑伯止还没观察够,就被人丢进大桶。
他之前还对别人的伤势感到痛惜,可是这一刻,他的噩梦才算到来。
铁皮焊烧的大桶里面,被人放满了水,水里有草药,还有手臂长的百年蜈蚣,筷子细小的百年金蛇……
其他东西岑伯止分辨不出来,他如今只记得这些东西最为可怕。
大铁桶的盖子封上,岑伯止在桶里嚎啕大哭,他拼命的想要爬出大铁桶,可是大铁桶内壁光滑又高,岑伯止根本爬不上去。
他的指甲反被铁皮磨掉。
岑伯止在断绝外界一切声音和画面的黑暗铁桶里,与毒物为伴,感受着蛇的冰冷与滑腻,还有蜈蚣爬过身体的酥麻,被其他东西咬到皮肤的刺痛……
岑伯止浑身上下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小小的人在里面几乎被冻成冰块。可是大铁桶里的温度在逐渐上升。
随着温度的上身,里面的活物靠近冰凉的岑伯止后,都极力的咬破他的皮肤,往他的身体里钻,岑伯止疼啊,他才十一岁,他多怕啊!
他没办法,他记着老太监的话,“要是遇见可怕的事情,那就用手好好捂住自己的脸吧。”
经过二十一个时辰的暗无天日,外面的仪式也在展开。
岑伯容被平放在铁床上,这时的铁床变得不一样,上面有朱砂和着老虎血浸泡成的红线绕作的阵法,岑伯容躺下后,岑伯止被捞了起来。
小小少年的身躯被毒物咬的千疮百孔,唯独他的脸,他用自己的手捂住,还保护的干干净净。此刻他被人摆放在岑伯容的另一头,和岑伯容头顶对着头顶。
一名穿着黑袍黑斗篷,手拿黑色马尾拂尘、十分年轻的男人给岑伯止头顶正中划开一个血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时间从两人的身上一分一秒的爬过,互相缠绕的红线断裂,阵法消失。下人们立刻把还在昏迷中的岑伯止丢进洛景殿。
之后的几天,岑伯止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回忆起那些恐怖的事情,居然跟做梦一样。可是躺在父王怀里好看的大男孩儿,还有身上的累累伤痕,特别是自己身体被毒物所咬的伤口,都在告诉岑伯止,那不是噩梦,那是真的!
从那以后,岑伯止吃的用的更好了,太医院送来治疗伤口的药也是顶好顶好的。而且给他送来可以看的书也越来越多。
岑伯止把这些说给老太监听,老太监一边听一边给岑伯止的脸上药,岑伯止疼得要命,“常公公,你告诉我,害怕的时候捂着脸,就不会受伤,不会害怕了,可我为什么还是怕得要死掉?”
老太监颤抖着嘴皮不说话,一个劲儿的掉眼泪,“殿下,下次你心里想着点高兴的事情就会好了。”
岑伯止的脸很疼很疼,他突然想到躺在父王怀里的那个大男孩儿,他的半张脸,也是这样。
不知道他怎么样。岑伯止想着想着就出了神,老太监以为他被吓傻了,婢女们都哭起来。
等岑伯止缓过来,老太监说,“殿下,您的脸以后估计会留疤的。不过您不用太担心,毓曌有奇药,等您再大一些,我们再去求药……”
“没关系,反正我呆在这儿,没人看见,又出不去,你们只要不觉得难看就好了。”
老嬷嬷也于心不忍,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不会嫌弃您的。主子永远都是主子,没有下人敢踩在主子的头上,嫌弃这嫌弃那的。”
后来啊,岑伯容从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醒了过来,本来要留疤的脸完好无损,光滑如初,他的身体也在越来越好。
只不过,这是岑伯止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