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可还是在想尚书大人的话？”燕北候盯着赫连晏川的侧脸，说。
赫连晏川从靠近毓曌边界后，就开始这样。他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马车停下来了，他也不会下去，就是偏着头，盯着窗外的风景，一点一点变化。
终于到了飞霞谷，赫连晏川脸上有了一丝丝变化。
“国主，要不要去飞霞谷下的院子里看看？”燕北候问后，又开始后悔。
“不去了。不去了。”赫连晏川手上玩着脖子上的长命锁，喃喃自语。
以前他总是在想，如果阿黎成功复国了，那么自己也会和他一样高兴。可是，真的到他复国了，赫连晏川高兴不起来。因为最近，他真正的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力量，这股力量阻隔他和阿黎中间。
两人都还活着，可是回忆起两人在莲花湾和孤辰王宫里的一切……好像恍如隔世。
赫连晏川突然想到几句乐府：
虽有众鸟，不为匹双。
顾见鄙姿，逢君辉光。
身远心近，何曾暂忘。
“身远心近…身远心近……”赫连晏川又把头看向马车车窗外，斓霞客全落了，只有一些绿油油的叶子，和将要开放的冬樱。
“你说，我和阿黎，还是身远心近么？”
燕北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土堆，“国主知道前面那个土堆里埋的什么吗？”赫连晏川摇头，燕北候继续笑着说，“当年您对凤华殿下穷追不舍，他给您迷晕送到边境交给了柳丞相，您半路醒来，距离毓曌已经是千里之外。您为了追上凤华殿下，跑死了一匹千里马，我在后面追您，没有追上。等我到此处的时候，那匹马气绝，我就把它埋到了路边。”
赫连晏川也笑了，“你不知道，我去毓曌见到他真人的时候，比在水屏镜里看见的他更加好看，更加厉害！我不由自主的就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忍不住想多了解了解他。”
“国主，您现在对毓曌国主还有那种不由自主和忍不住吗？”
赫连晏川愣住了——这是当然！他是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见的人！
燕北侯从马车里出来，和许墨怀肩并肩坐在马车外。许墨怀看了里面一眼，赫连晏川在吃东西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口舌，小瞧你了。”许墨怀瘪瘪嘴。
燕北侯用肩膀一撞许墨怀，冲他抛了个媚眼，“我的口舌好不好，你不是试过嘛！既然你都说好，那就是好。”
这番话说得太暧昧了，许墨怀一拳捶在燕北候肩膀上，“你以为谁都像你！我们几个明明从小就是好兄弟，你非要霸王硬上弓！花言巧语的，本将军揍飞你！”
飞出去的燕北侯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边飞还不忘记继续输出，“我花言巧语几句你就跟我了，说明你对我不一样！况且晚上都是我在劳动，你不亏~~~”
燕北候说完快要落地，许墨怀又飞出去，燕北候以为许墨怀良心发现要来拉一把自己，结果许墨怀又补了一脚，燕北候飞的更远了。
“啊~啊~~啊~~~啊~~~~”燕北候的声音越来越远。
。。。。。。
“谁飞出去了？”赫连晏川探出头问。
“回禀国主，是只兔子。”
“可本国主看见的是一团黑乎乎的，嗖——”
“对，国主没看错，是只黑毛黑皮黑心的兔子，而且他还爱吃——窝 边 草 。”许墨怀这话说得……很不错。
赫连晏川从很久以前知道燕北候的心思时，就震惊过一年又一年。毕竟许墨怀动不动揍人，凶神恶煞的很，跟那张白净净的脸形成强烈的反差，而且他平常还最喜欢穿粉色衣服，显得他的外表更加柔和秀气。
实际上，一拳抡死一头野牛。
赫连晏川看向远处，“希望燕北候安然无恙。”
“国主说什么？”
“哦哦哦！我说，本国主有许将军，三生有幸，哈哈哈。”赫连晏川打了几个干哈哈，然后就把头缩回去了。
晚上停留在毓曌的驿站后，燕北候才从远处回来。
孤辰人人都知道，许墨怀的纯力量仅次于赫连晏川，从小没人敢陪他练武，只有燕北候敢，还乐此不疲。
一次一次被打飞，一次又一次的积累抗揍心得与体会，又在一次一次自由落体运动中锻炼出一副抗揍的体格。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燕北候的心思在一次又一次的起飞中被围观群众看清，唯独许墨怀。而许墨怀的心思，从一次又一次对燕北候下手变轻开始，被吃瓜群众看清，唯独燕北候。
然而两人将近十年，都没吐露过一丝心迹，两个人，都是大大的犟种。从那晚在白黎那儿喝了两口醉春枝后，神魂颠倒的两人半推半就的终于说出来了。
以为他两人说出来就好了，谁知他们为谁上谁下吵飞天。侯爷，将军，各不让步，互不退让。
燕北候像今天这样因为嘴贱飞出去的次数，赫连晏川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次。
哦~ ~~
许墨怀明显不想理他，燕北候却从身后拿出一只烤鸡，“你看，我刚烤好就拿过来给你了。不是我吹，许将军对我是越来越好了，每次都把我打飞到有山有水有吃的的地方去，真是心疼为夫。”
许墨怀手里拿着他的烤鸡，耳朵里听着他的油腔滑调，吃的香喷喷的，压不下去上扬的嘴角。
所以，许将军开小炤的方式只需要打飞一个燕北候。因为燕北候总能从自由下落的终点给许墨怀带回来很多新鲜吃食。
赫连晏川悄悄给燕北候竖了个大拇指，赫连家的男儿追意中人，主打一个烈女怕缠郎。
只是，他们的方式太惊世骇俗，真的，赫连晏川不正经的人都在想他们这样正常否。
他们在驿站安定下来，殊不知巽封国也来了。
巽封一个小国，当初打毓曌，他们也无可奈何，九重血樱在巽封的那几年，让他们日子过得艰难，算是赎罪。百里凤华懒得收拾他们，免得让他们雪上加霜。
巽封还得感谢毓曌国主手下留情，所以他们也收到请柬后也是立刻启程过来。
两方人马和和气气，无需他话，不过面子上过得去。
在驿站住了一晚后，岳崖奉毓曌国主之命，请他们去了毓曌专设的宁霜客栈。赫连晏川还真打算上楼去收拾看房间的，宁霜客栈门前站着一人，戴着幕笠。
许墨怀和燕北候停止了打闹，岳崖盯着赫连晏川，赫连晏川见所有人都盯着外面，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虽然站在门外的人用幕笠挡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后背，但是乌发遮细腰的绝世风姿，除了那人绝无仅有。
所以他知道自己来了，特意来见自己的吗？
一同跟来的尚书见状，正要伸手阻拦赫连晏川，可是赫连晏川推开了他，冲到门口，把百里凤华抱了起来。
“你是何人，敢对我王兄如此无礼！”百里玄辞说着就要拔剑。
“你这小鬼头！我认识你王兄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儿呢！”
百里凤华从赫连晏川的怀中落地，拍了拍玄辞的手，让他剑收回去，面色凝重，“玄辞，这是我今天说的，要来接的故人。”
故人？故人！故人……也好。
最起码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装作不认识。
赫连晏川难掩开心，“怎么知道我要来。”
“从你踏进毓曌开始，我就让人时刻保护着你们的队伍，我不能让你在毓曌的疆土上有任何危险。”
“毓曌国主做事小心谨慎！佩服佩服！”孤辰尚书大步走过来，“确实，您现在可是一国之主，我们国主也是一样，如今身份变了，行为举止更要多加注意才是，免得被人抓到什么不雅的把柄，好歹也是琉琅大陆中的大国，如若不然，那不是贻笑大方？”
赫连晏川听完尚书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百里凤华微微向尚书颔首，“尚书大人一心为孤辰国主着想，说得应该。可我与孤辰国主……”
“对了，下臣好像听说过，毓曌民风民俗颇为传统，与我孤辰大为不同，男子之间不得通婚！”尚书把不得通婚几个字咬的十分重，重的好像是流星锤砸在地面，虽然躬身弯腰，却有风骨气节，“毓曌国主，您为毓曌之主，该当如何？”
赫连晏川恨不能把他的嘴缝起来，燕北候也连忙过来和许墨怀一起拉住他。
“肯定遵礼守法，不会先犯。”百里凤华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尚书满意过后才松口，“既然毓曌国主与我国主互称故人，那老夫也不在这里碍眼。”
“我此时来，是想接大家去毓曌王宫内歇息的……”
“好啊！阿黎，我现在命人不用收拾了，直接与你进宫吧！”赫连晏川笑着说。
尚书此时过来，又插了一句，“也对，我国主有一事不明，在这里说确实不方便。”
百里凤华疑惑，赫连晏川也疑惑，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不方便的。
“下臣和我国主还想请毓曌国主赐教。当日柳丞相袖中艮阳国的机密荷包，是谁放进去的？”
这个问题抛出来的一瞬间，百里凤华心里慌乱，看着赫连晏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赫连晏川也愣住了。
尚书气哼哼的站在一边，紧紧盯着百里凤华。
“晏川……你也怀疑是我……”
“不会的！你和柳冬如是君子之交，君之之交坦荡荡……我……信你。”
尚书又用那双恶狠狠的眼睛看了一眼赫连晏川，随机马上把目光放在百里凤华身上，“毓曌国主好手段！下臣佩服佩服！”
百里凤华从没露出这样手足无措的窘态，强忍着笑容让他们跟随自己进宫。
“尚书大人是柳冬如的长辈，柳冬如小的时候他就格外喜爱他，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好。他们两家是世交，柳冬如的父亲大人死了后，是尚书一直对他嘘寒问暖的，柳冬如死了，他每天都这样气冲冲的，所以阿黎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他，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百里凤华哀伤的眉头紧锁，赫连晏川想跟以前一样，捧着他的脸叫他高兴一些。
可惜耳边一声声下人称呼他为“国主”的声音，令赫连晏川把手，尴尬的缩在袖子里。
所谓的言行举止，似乎不需要自己特意去改，也会因为环境的不同而改变。
比如此时，他是璀璨夺目的百里凤华、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是整个毓曌人敬佩、虔诚跪拜的信仰。
自己的举动，在这个时刻，显得幼稚又可笑。
“藏雅国主。”赫连晏川在许多双耳朵能听见的毓曌王宫里，这样称呼他，合情合理，一点儿也不逾矩，可是百里凤华却像是吞了一根鱼刺般难以张口回应，哪怕一个“嗯”字。
“还有多久才到你准备给我们准备的地方？”赫连晏川继续说，每个字，都从紧涩的喉头里发出。
“快了。孤辰国主可是走累了？”
“我以前就来过这里一次，我知道毓曌王宫很大。可是，我很期待藏雅国主为我准备的住处。”
“好，那孤辰国主不如留下多住几日。”
“藏雅国主既然如此说了，恭敬不如从命。”
初雪落下了。
两人行走在长长的宫道里，俩人之间的距离随着落雪越来越厚，结起了一层冰霜。
身远心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