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星河湾,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去保安岗那出示证件的时候,两个保安你觑觑我,我觑觑你,而后一致对着魏筑眠和冯思言的警员证件,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站起来,磕磕巴巴道,“警、两位警官,是还要去三十七号别墅看看吗?”
魏筑眠收回证件,一只手按在桌面,沉声道,“不急,我想看看在你们物业登记的业主名册。”
俩保安再次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拨打了上级电话,“喂,主管。来了两位警官,说是要看业主名册。”
保安点点头,撂下电话,冲魏筑眠他们客气道,“我们主管很快会从物业那边送过来,二位要不要坐着等?”
冯思言没跟他们客气,挑了个椅子坐下,肢体放松着,不像魏筑眠,站在那跟个军人雕塑似的,笔直而又修长。
星河湾别墅总共有89栋,但序号却是到九十九,开发之初,便拿掉了关于四这个不吉利的数字,讨个好彩头。
星河湾别墅,是在蒋星寒十岁时,开发好的,名字也是蒋应河取了蒋星寒的星字,还特意留了九十九号这栋别墅送给蒋星寒母亲,当时,娱乐媒体报道的全是蒋应河宠爱妻儿的新闻。谁知,住进去两年,蒋星寒母亲便怀着不满三个月的身孕自杀。对外,蒋应河称是孕期抑郁症,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他时刻关心着蒋星寒,陪他聊天,打游戏,渐渐地,两人走近了,他才知道,蒋星寒自从母亲去世,他就再也没有住在别墅那边,蒋应河给他在学校附近买了个房子,便撒手不管他,蒋应河自己倒是还住在那栋别墅里头。
也正是因为蒋应河撒手不管,魏筑眠和冯思言才有机会,给予十三岁的蒋星寒陪伴,走进他的生活。
星河湾别墅的物业主管拎着业主名册,连吁带喘的,跑到了保安岗,和分别和两人握了握手,才将名册递给魏筑勉,视线注视着魏筑眠的脸,似有疑虑,迟疑道,“魏副队,是这登记本有什么问题吗?”
魏筑眠接过名册,轻描淡写道,“没什么问题,看看而已。”
既然魏筑眠不肯秃透露,物业主管总不能说,你不说就不给看吧,他呵呵两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魏副队,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嗯。”
这声哼得实在太冷淡,物业主管连脸上维持的微笑也逐渐凝固住,像做了半永久微笑唇似的,僵硬又尴尬。
一页页看过去,有些企业家的名字,他略有耳闻,脑中也能和对方的形象对上号,并不符合。指尖在名册上顺着名字往下滑,很快,又翻了一页过去,当他视线落在尾页蒋星寒三个字时,蹙起了眉,“啪”地合上名册,冯思言也看到了,但他反应没有魏筑眠这么大,只是从魏筑眠手里抽走了名册递还给主管,和颜悦色道,“你们平时除了巡逻,有关注别墅内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吗?猎奇一点的,八卦一点的。”
物业主管为难的搓了搓手,“怎么说呢,有肯定是有的。只要有人的地方,不就每天都能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吗,两位警官,其实是想问有关37号别墅的事吧。”
冯思言也不想自己跟个狗仔似的,专挖有钱人的私密隐私,但这事,如果是魏筑眠来问的话,压根就差来个审讯室,一副手铐,他眼神冷冰冰的,不给对方这个错觉,才怪。
“不过,如果我们知道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能给你们提供破案的头绪,也是应该配合的。”物业主管话头一转,转而无比配合,还是以那么大义凛然而又扯淡的理由。
这态度,转变的有些快。魏筑眠和冯思言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均是闪烁着别有深意的神色。
物业主管像是看不见两人诡异的神色,变成了打扫卫生爱八卦的阿姨,说起了钟万国的事,“钟先生工作很忙,平时很少会来这边,钟夫人嘛,就好几次开着豪车载了个人高马大的小白脸回来,她还主动跟我们说是健身教练,特意请家里来健身的。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我们当然不可能说三道四,所以偶尔碰到钟先生回来,我们也就没多嘴。况且,别墅里这种事情,多了,前几天还有一个正室开着超跑来这边抓奸的。”
“昨晚你们怎么没提健身教练这回事。”魏筑眠问道,随即又一扬手,“不便多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吗?”
物业主管表情微讪,被魏筑眠堵得说不出话来。
挤牙膏般,他们挤一下,物业主管吐一点,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市局的路上,夜幕降临,一排排路灯散发着橘黄色光,微风不燥,清凉之中夹带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味,那香味挺浓,警车开了好几里地,香味才散去,车厢里残留了几缕,犹如某种昂贵香水的尾调,神秘而又令人陶醉。
离繁华市区,起码还要开上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冯思言饥困交加,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泛着生理性泪花,他伸手在车前方的储物箱里倒腾了一会,搜出个上次他随手塞的小面包,他撕开包装,两三口消灭,意犹未尽舔舔唇,东拉西扯道, “这年头请群众提供线索,还得看他们思想觉悟有多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型偏多,筑眠,怎么每次和你一起走访,我总是能完美错过午饭和晚饭。真是奇迹了,不仅我,每个和你一起查案子的,不仅连饭不用吃,连水也省了。苏蜜上次还说,她饿了一天,连小肚腩都消失了。如果不是和你一起办案索然无味,她指不定多乐意和你一块。”
“我看不用回市局了,你先给我找个地方吃饭吧。不然我真的要又饿又困又渴又累,铁打的身体都经受不住天天这样摧残。”
魏筑眠被他说的,这些症状跟着一股脑朝他袭来,五脏六腑滴水未进,喉咙干渴的,似要冒烟,但他只是舔舔干涸的唇,一言不发,连接蓝牙的手机铃声响起,魏筑眠抬手在耳边轻按一下,莫恒丰略带沉厚的嗓音刺入耳膜,“筑眠,你还在星河湾那边吗?如果是在回来的路上,开车直接去钟颖颖住的那个医院,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钟颖颖情况很不对,我也正在赶往那边的路上。”
魏筑眠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渐渐阴霾下来,嘴角绷得紧紧的,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惬意,而是用力到手指关节泛着青白,他艰涩地说道,“思言,钟颖颖好像出事了,我总觉得,我们今天说的话,要一语成畿了。”
冯思言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右手悄悄拉上门门把手,做好了体验极速飞车的准备。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子犹如离弦之箭,在橘黄色道路上,幻化成了一道黑色幻影,转瞬即逝。
……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被魏筑眠缩成一个五十分钟就赶到钟颖颖病房楼层,病房门禁闭,隔壁病房的病人聚在走廊窃窃私语,手指比划着,默契十足的视线时不时落在那扇门上,视线掺杂了同情,好奇,可怜……值班护士温言软语,将一个个闻声骚动满脸藏匿不住好奇心的病人重新劝回了病房,而后摇摇头转身离去。
魏筑眠不由得放缓脚步,走向钟颖颖病房,门上的小窗口已经被白布帘拉上,他不敢轻易进去打扰,只好拿出手机打算给莫恒丰打电话,凑巧,沈慧婷从病房里出来,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一出来便撞上了举着手机,一脸淡漠的魏筑眠。
“沈医生,钟颖颖什么情况?”魏筑眠捏着手机,退了两步,给她让出路。
沈慧婷咬了咬唇,捂着脑门,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平淡不见起伏的声音将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娓娓诉来,“原本,我和照顾她的护士,看她睡衣有些脏了,想给她换套干净的病号服,我……她本来没什么反应,我也询问她,才动手,谁知道,我手一碰到她领口,她就开始尖叫,反抗也很厉害,看我的手。”
展示在魏筑眠和冯思言面前的是一双白皙的手背,上面突兀的浮现好几道皮肉绽开的血痕,那是被尖利的指甲,狠狠抓过留下的痕迹,沈慧婷苦笑一声,“不得已,我让护士去找医生,我们压着她,给她打了镇定剂——”
沈慧婷停顿了一下,眼眶又有发红的趋势,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颤栗发抖,手背上的痛楚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们给她脱了睡衣,发现她身上有很多伤痕,是那种,性\/侵凌虐出来的伤,旧疤新伤布满那具还很幼小的身体上,医生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她的——她的……”沈慧婷咬了咬牙,吐出一口气,“我赶紧给莫队打了电话,他赶过来后时,医生正在出钟颖颖的身体报告,他们现在正在医生办公室,你们想知道更多,就去吧。”
魏筑眠和冯思言听完这番话,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原地驻足,胸口像是塞满了棉花,呼吸困难,但又有一丝气息残喘着,教人生不如死,折磨至极。
冯思言以为,罗熙这个小姑娘是他认为最可怜也是最悲惨的,但显然,命运更爱开玩笑,也更残忍,病房里面那个有着自闭症的小姑娘,不知遭受了多久这样的日复一日的折磨,这也解释的通,为什么,她在看更多更好的抑郁症专家后,病情更严重了。每治疗一次,换来的是冷酷无情的身体折磨,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不外如是。
“她体内,还检测出了别的东西。是谁的,应该不用我说了吧。”沈慧婷加重语气,但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动左右病房里支愣着耳朵收集八卦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病人,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又进了病房。
病房门被轻轻阖上,犹如病房里的自闭症少女,将所有人拒之心门外一般。
此时,魏筑眠感觉,自己这具未被饿困疲乏交加打败的身体,却被眼前的消息击溃的一败涂地,他垂下眼帘,背靠走廊外侧,无声无息。
于永妮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钟万国下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在钟万国死前,折磨他。但她又为什么要自杀,愧疚钟颖颖吗?愧疚成分真的足够支撑到她自杀的程度吗?
在这个案子背后,是如驱散不开的迷雾,诡秘重重,解开一个小角落的谜题,如同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他们被笼罩在迷雾之中,方见着一缕阳光穿透云雾,随之而来的,是更浓密,厚重的雾气遮挡住。
“筑眠,你手机响了。”冯思言出声提醒道,眼瞳里爬上数道血丝,他揉了揉眼睛,把头扭向楼下空寂的大厅,白天住院部热闹非凡,一到晚上原来也会像酒店的前台一样,寥寥无几,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人在尽职。
“莫队,是的。我们在钟颖颖病房门口呢,对,好,我们马上过来。”魏筑眠挂了手机,拍了拍还在观望一楼大厅的冯思言,“走吧,莫队拿到了钟颖颖的身体检查报告,让我们去门诊大厅等他,还要回局里开个会。”
步履匆匆地赶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两人是一刻不得停歇,喘口气。
赶到门诊大厅时,莫恒丰捏着化验报告,脸色阴沉得滴出水,一张本就严肃非凡的脸,可怖到了极点,他身边还陪着一位套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像是,刚拿到化验结果,送莫恒丰出门。
“筑眠,化验结果还有钟颖颖的身体检查报告我都拿到了,你先看着,对了,我过来是韩小送的,坐你们车回警队吧。”莫恒丰转头又对送他出来的医生道,“许医生,你先回去吧,麻烦你特意送我出来,钟颖颖的事,还需要你多多挂心,照顾着点。”
“莫队长,客套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钟颖颖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我会让护士多加留心的,正好沈医生也在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莫恒丰和医生客套之间,冯思言从魏筑眠兜里掏走了钥匙,脚下生风地跑了。他动作极快,两分钟,警察就停在了门诊部大门口的半圆弯道上,鸣笛示意。
莫恒丰和那医生握手道别,魏筑眠一目十行浏览完了纸上的内容,眉峰冷凝,朝莫恒丰道,“莫队,你怎么看这件事。”
“于永妮动手杀钟万国定的动机算是成立了,昨天早上凌晨三四点,正是钟万国的死亡时间。而在那之前,他曾再次侵\/犯过钟颖颖,于永妮动手杀他,也合情合理,但她更像是提前预谋过,大量麻醉剂就是其一,还有,她杀完人之后的十六个小时,还给自己换了正式的衣服画上精致妆容,也符合赴死的事实,她知道自己逃不了。”莫恒丰走出了医院大厅,抬头望了眼天上皎洁的月光,长叹口气道,“逃不了,就是逃了,也熬不过内心的愧疚,她没保护好钟颖颖,更没想到自己丈夫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魏筑眠率先一步拉开了车门,待莫恒丰上了车之后,才关上车门 ,旋即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一张俊脸隐没在暗处,只听见他低低道,“莫队,我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我也像你判断的那样,钟万国确实死于于永妮之手。”
这句话,令开车的冯思言分神半刻,拿眼瞧了他一眼,似有话要说,但顾忌有莫恒丰在场,又径直按耐吞回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