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点并不算晚，在外奔波了一天的刑警此刻也都回到了办公室，白板之上，又加了几条走访得到的信息。
三人一进会议室，覃毅山就起身快速将事情汇报，“莫队，魏副，贾楠那小子被我扣回警局暂时安置在审讯室了，案发当天，我们问他在哪，他说在睡觉，后来我们去调了他家小区的监控查看，发现那小子说谎了，他在二十九号这天，一整天没有回家，今天一大早去健身房上班也不是从家里方向出门，我们再去找他，他就结结巴巴，一会说喝酒了，一会又说，在朋友家过夜。问他哪家酒吧，哪个朋友，他一个也答不上来，我就直接带回局里了。”
“审了吗？”魏筑眠问他，将手上薄薄三页轻如鸿毛的文件纸，沉若千斤般交给苏蜜，让她归入这起案子卷宗。
覃毅山摇了摇头，“没来得及呢，这小子说谎，害我们白跑两趟冤枉路，也是刚回来，他还很不配合跟我们走，说要请律师。”
这位接了文件纸的女壮士，风里来雨里去，什么腥风血雨场面没见过，此刻眼睛越瞪越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不忍地捂住了嘴，全身的汗毛都根根竖立。
她很低很低地问了一句，“副队，这是真的吗？”
魏筑眠蹙起眉，喉头攒动，温热滚烫的血液在胸腔内涌动流淌，偏偏，无法破体而出，只待慢慢冷却，将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动物。这种事情，有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和束手无策。
警察不是神 ，更不可能预知城市每个角落滋生的罪恶，并及时扑灭，而是等待着，一个个年幼的受害者的出现，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罪恶之源犹如延绵不绝的大火，扑灭了表面的烈焰，黑扑扑的灰烬之下，是掩盖着的能燎原的黯淡星火，风一吹，便能复燃。
莫恒丰坐在了上首，打破这诡异的沉默，语气公事公办道，“筑眠，你带个人去审审。看他还知道些什么。”
魏筑眠朝韩小招招手，韩小连忙站起来，带上了做笔录的本和笔，跟在魏筑眠后头，虽然他没看到苏蜜手上那几张文件，但从苏蜜红了眼圈，手指颤抖地整理卷宗来看，内容定是颠覆了人类的三观与人性。
“副队，你下午让言哥交待我们查于永妮的身份，有结果了，她身份是假的，但住址是真的，她小学初中高中填的家庭住址都是那个我们去核实过的地址。她的真实身份我们没查出来，资料显示她是十二岁的时候，被人收养了，收养她的那对夫妻在收养她的同一年移民出国了，只留下一个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十七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认识的钟万国，并且怀了身孕，后面退学，生了钟颖颖，成功嫁给了钟万国。”
韩小根据下午从信息网查到的资料，加上走访钟万国父母和一些亲戚得到，一一详细做了讲解，“钟万国父母因为他娶了于永妮，一时接受不了，搬去了乡下，眼不见为净。他的亲戚好友和父母都没怎么见过于永妮本人。于永妮本人不常出现在大众视线里，钟万国也鲜少提起，对了，他们只办了婚礼，没有领证。”
魏筑眠略一沉吟，“那对养父母的资料，能查到吗？”
“这……”韩小为难的抓抓头发，为难道，“副队，我们试图联系过，但时间太久了，连于永妮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的房主信息，我们去问了周边人，他们都说没印象，只说那套房子长年不住人。这点也很奇怪，于永妮明明住了四五年，他们怎么说没住过人呢。”
前方走路疾飞的魏筑眠，脚步一顿，重复着他最后一句话，“于永妮住了四五年，但是邻居说，没住过人，照顾于永妮的保姆呢？找得到人吗？”
“死了，好像是得了重病。”
魏筑眠不但没有心生失落感，反倒感觉在意料之中，死了，才是正常。
“副队？”韩小见魏筑眠停在审讯室走廊，面色沉静，眼底的思绪他看不懂。不明白魏筑眠为什么这么纠结于于永妮的身份不放，当下之急，不该先去审问贾楠吗？
“走吧，先审人。”
审讯室里，贾楠一身黑色休闲服，拉链被他拉倒了下巴处，那张脸简直是小白脸专配，一双桃花运眼多情泛滥，眼珠不安地转悠。
一脸冰冷的魏筑眠在他对面落座，贾楠抬眼打量了他一眼，许是被他冷漠的气场震慑，脸上露出了一抹惊惶，磕磕巴巴道，“我要找律师。”
“别急。我们只是想请你协助调查。把你知道的，老实交待就好。”韩小温声细语道。
贾楠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烦躁道，“你们要问什么？”
韩小问道，“三十号凌晨三四点你在哪？二十九号晚上我们查过你小区的监控，并未见到你回家。”
“三十号凌晨三四点，我……三十号十点多，我和一位女客人在酒店开房，你们去酒店查一查就知道了，但是能不能不要去那位女客人家里询问，她结……结婚了。”之前在健身房询问他的刑警，就这个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他预估再不老实回答，真的出不去，这会，倒是老老实实说了，也不管对面警察拿哪种眼神看他。
“于永妮呢，和你也是这种关系吗？”魏筑眠插话，眉峰冷凝，睇着贾楠。
“是。”贾楠破釜沉舟道，“二十八号那天，我在她家，然后被她老公撞上了，我当场差点吓死，但他老公只让我滚，没说别的什么，我跑了之后，就不敢再联系永妮，三十号早上七点，永妮给我打电话，说她老公不会妨碍我和她的关系，让我放心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还想约我十二点在我们常去的那个酒店见面。”
魏筑眠脑中转的飞快，思索着贾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打断他，“她七点给你打电话，说，钟万国再也不会妨碍你和她的关系，那你是怎么说的。”
贾楠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用嘴巴咬着大拇指，他紧张了，任谁都看得出来，方才还坦然的眼神也躲闪着对面的两人，死死盯着光滑反射出冷光的桌面，“我拒绝了见面的提议，我还跟她说，结束这段关系。我怕她老公报复，就只能结束啊，所以三十号下午三点，她又给我打电话，当时我和那位女客人在逛街，她听到了质问我几句，然后笑了两声，就挂了电话。”
于永妮笑声比哭还难听，犹在他耳边萦绕。她的质问，字字泣血，“你说过，你会给我爱的。我因为你，连女儿都不要了，贾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可你原来和他一样，过了时效，就不再要我。我以为她是可怜的，其实，可怜的是我，至少，她儿子爱着她，至少，她儿子是健康的。”
“永妮究竟怎么了？你们把我抓到这来，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翻来覆去问我三十号这天在做什么，你们告诉我啊！”崩溃的贾楠，拳头在桌面擂地咚咚作响。
“她自杀了。”韩小在一旁接话，睨他一眼。那眼神很清淡，丝毫不掺杂任何情绪。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死。不可能，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陡然僵着的贾楠，剧烈反驳，喉咙喊得有些接近失声，一想到她最后说的这段话，疼得头都要炸裂，他捂着脑袋，重重磕在了桌子上，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啊！！！我那只是哄她的话，我说爱她，只是想哄她开心，男人在床上的话，她怎么能当真呢，我拿了她那么多钱——就想哄她开心而已啊！”
魏筑眠眼带复杂，从他流露出不知真假悲伤情绪的面上扫过，“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他手肘撑着桌面，手半捂着眼睛，指缝间溢出晶莹剔透的泪水，一颗颗击打在桌面上，碎得四分五裂，沙哑地说，“健身房，她每周会来两次，有一次车坏了，我送她回家，就渐渐熟了起来，我经常会给她送一些花和点心，时间一久，我们就由单纯的朋友关系发展成地下情，她偶尔会带我回星河湾别墅，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很有钱，她说她老公不管她，也不会知道，我去了几次，胆子也壮大了不少。这种关系，持续了两年，她对我很好，很大方，要什么给什么。”
“那你去她家那边，没发现别的什么人吗？”魏筑眠问道，手指点着桌面，旁边的韩小下笔如飞，字写的又快又齐整。
贾楠摇摇头，表情不似说谎，“没有，她家就她一个人，而且，我每次去她那，也只是上床而已，那栋别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具体有几间卧室。”
他露出苦涩的笑，继续说道，“我很喜欢永妮，可我更喜欢她的钱，她对我真的很好，也是我碰到过三个女客人里，最大方的一个，她需要爱，我需要钱。我以为我们关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