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安静下来，绝对的僻静，隔音极好，外面人员走动，里面也不一定能听到。
僻静归僻静，但若是多人挤一间，就如此刻，三人的呼吸声，被特意扩大般，魏筑眠一直很平缓，韩小刻意放轻，唯独贾楠，呼吸急促，粗重，心律也失去控制。
贾楠咬着牙，鼻翼剧烈收缩，似是不敢相信，他以为的玩笑，以为的交易，对方当了真，还为此，连命都不要，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傻。
“永妮说她需要爱，我就竭尽我所能满足她。逢场作戏，自然要逼真点。可我没想到，她真的会爱上我。警官，你们也多多少少了解些吧，有些已婚女客人，寂寞空虚，去健身房，大部分都是为了找乐子打发闲暇时间，碰到看上的合眼缘的，就砸钱，双方各取所需，我和永妮也是一样，只不过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能跟她这么久。在床上我给她性，生活上，我给她爱，而她，只需要付出金钱。”
“那你们除了上床，于永妮还有没有和你聊别的话题？”
刚毕业没时间谈恋爱的青涩小伙韩小一听上床两个字，脸颊浮上红云，连头都不敢抬，埋头苦干，贾楠顺着他的话题，思忖了一分钟，继而开口问，“她曾不止一次和我提过，皎月这个人，提的次数，比提她老公还多，这算话题吗？”
“算。”魏筑眠敛眉，正色道，“皎月是谁？她都说了些什么，你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一遍。”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每次亲密过后，她就爱抱着我，说皎月这个人很傻很天真，说她们这种像礼物一般的女孩是不可能得到尊重，得到爱的。皎月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残酷暴戾，反复无常，不是虐待她就是折辱她，可她竟然天真的想要改变那个男人，选择一一忍受下去，圣母都没有她那么慈悲。但永妮又说，她是幸运的，即使死了，也有一个很爱她又健康的儿子。”
“她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她很渴望爱，亲情，爱情，哪种都好，只要有人肯爱她。她还说，钟万国在她十七岁之前，很爱她，能给她爱情和亲情，宠溺她，照顾她，无微不至。可钟万国在她十七岁以后，再也不会爱她，——觉得她已经老了。”老了两个字，被贾楠咬得很是尴尬，他一双桃花眼带着揣测地看向魏筑眠，隐隐有了几分了然，他吐字清晰道，“钟万国是只爱未成年少女吗？我之前也仔细想过这句话，可我，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小三，有资格质疑这种事情吗？”
韩小笔尖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魏筑眠，嘴唇动了动，又无声低下头去。
魏筑眠眯起眼睛，点着桌面的手，换成了敲打，一下一下似要敲进谁的心里去，半晌，他才启声，“关于皎月的信息，就这么多吗？有没有说她是哪里人，真名叫什么？”
“没有。她只说了这些，我一般只听着，很少会问她，而且，她看起来，好像只是想找个人吐吐心声罢了，并不是真的要聊天。”贾楠过滤了一遍脑子，没再迟疑，而是很肯定的回答。
魏筑眠又道，“像她们这种礼物一般的女孩，她具体有透露什么意思吗？”
贾楠又摇了摇头，“没有，我只知道她好像是个孤儿，可能是孤儿院里一起出来的吧。”
看贾楠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魏筑眠站起来，朝他伸出手，客气道，“感谢你的配合，贾先生。我让人送你回家。”
贾楠跟着站起来，一双桃花眼失去神采，犹如花瓣失去水分枯萎了一般，他伸手与魏筑眠短暂一握，便松开，点点头，没再多言。
“韩小，笔录本给我，你先送贾先生回家。”韩小将洋洋洒洒记录了不少页面的本子递给魏筑眠，去开了门，引着贾楠出审讯室。
在最后一步跨出审讯室的大门时，贾楠扶着门框，侧着身子，用侧脸对着魏筑眠，俊俏的面孔难掩难过，“警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随即他不等魏筑眠回应，又自顾自先问了问题，“她自杀，原因全部在我吗？还是大半部分原因在我。”
闻言，魏筑眠指尖停在记录本封面上，上面是黑色软皮，手感其实不怎么好，还带着一股劣质的塑料味，但它确能记录所有人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好的，坏的，皆吸收容纳。
“或许部分是因为你吧，你给她织了一个美梦，擅自破坏，你觉得是各取所需，她却沉溺在梦中不肯出来，说到底，她只是渴望被爱，自杀前，她画了很精致的妆容，这点我可以肯定，是为了想见上你一面。”
贾楠松开手，沉默地走了，原本以为得到答案会轻松些，罪恶感会减少，魏筑眠最后那句话，给他心上戴了个没有钥匙的枷锁，无解。
连审带问，魏筑眠出审讯室，已是十二点多，除了值班的，人都撤退的干干净净，包括冯思言那没心没肺的，莫恒丰倒是还坐在会议长桌上首，捧着杯浓茶，慢慢啜饮，办公室的灯也被关掉了三盏，暖黄色灯光，倒凸显出家的温馨感觉。
“莫队，你怎么还没下班？”魏筑眠拉开他左下方的椅子，坐了进去，将记录本推到他面前。
莫恒丰把手按压在记录本上，并未翻看，“方才审讯，我看了。案情已经脉络分明，条理清晰，明天给罗局有个交待了。你也先下班吧，不早了。”
“那莫队，我先走了。”
魏筑眠饿了一天，走访的工作量又那么大，其实浑身早已经有气无力，强撑着审完贾楠，已是强弩末矢，出了审讯室，脚踩瓷砖，都像是踩在上般，绵软而又不真实，坐在椅子里，手心密密麻麻跟过电似的，脸色也苍白，但他还是强撑着打完招呼，离开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饿得过头了，饥肠辘辘的感觉着实不是很美妙，四肢发软，手心出汗，连急促的心跳声也清晰异常，他走出市局进户门，瞧着小操场和大门还有段不小的距离，当下也顾不得脏，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喘了口气，打算休憩片刻。
谁知，旁边冯思言躲在门后阴影处抽着烟，一出来便撞上，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嘴里的烟也掉在了地上，“你……你怎么突然这么不要形象了？找个台阶就坐，不怕脏啊！”
高冷的魏大爷有气无力抬起手，向他要烟，心里钻入一股暖意，“你不是走了吗？”
“说好了请我吃饭，特意留下了等你啊。况且我车还没修好。”冯思言从烟盒掏了根烟点上，递给魏筑眠，也学着他一屁股坐下，“饿死老子了，这烟抽着只能提神，神越提，肚子越饿。”
“你好歹还从我车上捞了个小面包，我可是一口都没有吃。我也肚子饿。”魏筑眠不太习惯抽烟，第一口就被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一张雪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将烟摁灭，撑着冯思言肩膀站起来，抻了抻腰，“走吧，哥请你吃饭。”
冯思言险些被他压得背过气去，差点整个人贴着地砖，抠都抠不下来，他蹦起来，扑上魏筑眠的背，但没敢用力，虚虚地压着，“请我吃鱼吧，随便什么鱼。”
魏筑眠心累地喘口气，也没让他下来，两人拉拉扯扯，往风吹来夜宵香味的方向，提溜而去。
每次点菜，必然是冯思言，他也习惯了，菜单不看，报了条烤鱼，两份饭，就自动归位，魏筑眠正捏着矿泉水瓶，往嘴巴里灌，不消片刻，一个空瓶堆在小桌面。他拧好瓶盖，乌黑眼珠看向冯思言，“我进审讯室，莫队就开会总结案情了吗？”
“没有，莫队让我们对这个案情发表看法，我们每个人都提了不少，开到十点多，莫队就让我们先下班，说要根据你审讯出的线索，再进行总结。”冯思言迫不及待撕开一次性筷子包装，两手各执一只，摩擦着毛刺，嘴上不停道，“筑眠，案情已经很清楚了吧，贾楠的证词足以说明，于永妮开始是想活的，甚至在杀了钟万国之后，为了想和贾楠见上一面，还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她是不是打算见完贾楠，就像罗丹妍一样，投案自首。”
魏筑眠异口同声说道，“投案自首。”
“是的，投案自首。”冯思言重复道。
于永妮爱钟万国，但在她十七岁，钟万国嫌弃她，转而投向别的稚嫩的身体，她恨，可她除了安守本份，并不能做什么，因为她怕被丢弃。所以，才会在生下钟颖颖后，居于别墅内，极少在人前露面。
她是个孤儿，十二岁被领养估计就是个幌子，她其实是被钟万国私底下养着的，一到十七岁，再鲜嫩的肉体也会腻，钟万国不要她了，但他也没法甩开她，因为于永妮怀上了钟颖颖，只好供起来，用钱打发她。
从旁人嘴里套出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断出，钟万国是在钟颖颖十岁时，开始侵犯她的。也许是偶尔回一次别墅，没想到他的自闭症女儿颜色如此之好，他关不住心里的那只魔鬼，想要尝一尝滋味。也许是因为，那只魔鬼早已盯上尚未成熟的果实，青涩柔嫩。
在披着衣冠的禽兽眼里，血缘还不及感官刺激来得重要。
一次次伤害，过后再以无比的歉意请了最好的医生治疗，周而复始，感知不到外界的少女就像被摔碎的瓷娃娃，请修复师黏粘好，虽是原来那尊，但摔过的裂痕，斑迹累累，再难以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