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魏筑眠打电话,魏筑眠这些年神经已经被锻炼的很敏感,但凡手机铃声震动齐飞,他保准一秒醒来去接电话,此刻也不例外。看清来电显示,他从鼻子喷了口气,语气恶劣,“蒋星寒,你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是不是欠教训。”
“我在你家门口。”蒋星寒言简意赅地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拖鞋啪嗒啪嗒拍击地面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逼近入户门,蒋星寒微微勾起唇,遂又恢复如初。
魏筑眠拧回反锁,开了门,冷冰冰的一张脸此刻臭的不行,一双眼睛似要喷火,“大清早,你从哪鬼混收场。”起来时,魏筑眠看了眼时间,他总共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严重睡眠不足。
随即,他又粗略扫了眼蒋星寒,黑色西装下白色衬衫打底,领带接近心口位置还夹了一枚价值不菲的领带夹,西装服帖地衬着他的好身材,挺括的西裤下包裹着一双长腿,皮鞋蹭亮,不像是从哪个销金窟收场,倒像是加了一夜班的白领,他让开道,等蒋星寒入内,关上了门。
魏筑眠双手环胸靠在门边,惺忪眉眼,懒懒散散的,睡衣有些皱,但丝毫不减他淡漠疏离的气场,“你这是一夜没睡?”
“我刚从公司下班,路上接了个电话,就往你这赶了。”蒋星寒有了接近他的理由,自然不能浪费。
“什么电话?”
蒋星寒身高腿长的窝进单人沙发,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披在了扶手上,他手撑下颚,一语双关道,“一个企图策反我加入他的传销组织。”
魏筑眠松开手,走近他,伸手向他要手机,蒋星寒从西装口袋摸了递到他手心,还很客气的解了锁屏,魏筑眠翻了通讯录,手机莹莹的冷白光映在他脸上,隽秀英气的五官令蒋星寒不舍得挪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魏筑眠从手机屏幕抬起来,正欲开口问他,便撞上了蒋星寒的目光,来不及细琢,蒋星寒局促躲开,令他皱了皱眉,但也没有深究,“你查了号码?”
蒋星寒手心出了些汗,他张开手搭在西裤上,不敢再抬头,脑袋点了一下,“嗯,对方使用的是不记名卡,时间太短,我定位不到。而且还使用了假音。”
“说了什么?”魏筑眠坐在茶几边缘,与他面对面,双方膝盖间隔只差几厘米就能接触到。蒋星寒不着痕迹地坐直了身体,双腿收回去几寸,他嘴角微微上扬,讥笑道,“说我真像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像我母亲。”
魏筑眠不知道他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但他清楚蒋星寒对他母亲的感情很复杂,依赖却又怨恨,是因为她丢下了依赖她的蒋星寒,让他一个人面对蒋应河那样阴晴不定的人,从而产生的怨恨吧。
“就这些,没了吗?”魏筑眠淡淡问道。
他想要他的安慰,想要他的拥抱,但他说不出口,更不敢付诸于行动。他期待魏筑眠能主动安慰他,拥抱他。可魏筑眠态度冷淡,比起他的无病呻吟,魏筑眠更关心,是他会不会有坏心思歪念头,主动投向犯罪分子的怀抱。
这一刻,蒋星寒觉着自己似乎来错了,他不该来这自讨苦吃,他忘了,魏筑眠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会对他一言一行,时刻关注的年轻刑警。他老练,看惯了生死,看惯了世间百态,再也不会对一个已经成年,能承担刑事责任的人过度关注。
心生失落的蒋星寒捻了捻西装上的纽扣,站起身,沉声道,“就这些了。我该回家补眠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魏警官。”
即将与魏筑眠擦身而过时,魏筑眠扣住了他的手腕,温热与微凉的肌肤一接触,魏筑眠才发现,蒋星寒手腕乃至整只手都很凉,他是在室外待了多久?
“你这样属于疲劳驾驶,在这睡吧,我正好也要眯一会。”他最吃不消蒋星寒这副失望透顶,可怜巴巴的样子。庆幸的是他没配合着那张脸叫他哥哥,不然他更不知所措。魏筑眠咳嗽了一声,继挽留之后,又体贴道,“你肚子饿不饿,饿的话,先煮点馄饨给你吃。”
好吧,其实,他已经不用不知所措了,不仅供床睡,还供饭吃。
蒋星寒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想抽手离开,却又贪恋这渴求不可得的温热,舍不得。
客厅未开灯,室内光线暗晦,他低着,眉眼如炭笔勾勒而成,漆黑深刻,俊美似画,他拒绝道,“我肚子不饿。”
魏筑眠看了看挂在阳台上的内裤,庆幸蒋星寒没有将睡衣也给洗了,松开他的手腕,轻巧起身,“那你换了睡衣再睡吧,需要……需要去侧卧给你铺床吗?”
手腕缠绕着的桎梏洒脱离去,他动了动手指,想主动缠上去,最终只是垂在身侧,脸色阴沉,负气道,“我就想睡在主卧。”
魏筑眠,“……”
这臭小子,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魏筑眠隐约觉得自己好脾气快濒临爆发边缘了,也不知冯思言是怎么惯得他,他调整了呼吸,尽量心平气和道,“去睡吧,天快亮了。”
躺在床上时,蒋星寒正摸着黑窸窸窣窣地换睡衣,脱了衣服,穿上睡衣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换洗内裤,有洁癖的蒋星寒面色一僵,主动求和道,“筑眠哥哥,我——”
清楚地知道蒋星寒有洁癖毛病的魏筑眠轻飘飘打断他的话,“太紧,不合适,要么将就穿着,要么忍着不穿。”
蒋星寒,“……”
不仅拿他的话堵他,还提供各种选择。令蒋星寒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只好闷不吭声地出了客厅,去将就昨天被他嫌弃的内裤,进了浴室。
魏筑眠着实没有睡意了,睁着眼睛盯着遮光窗帘看。
蒋星寒身上有种吸引犯罪的特质,侯教授曾不止一次提到过,不能对他放下松懈,如果让一些抱有不轨之心的人靠近,蒋星寒很容易近墨者黑。他拥有的财富是普通人几十辈子也积攒不起的,更何况他还遗传了蒋应河高智商的基因,如果他想犯罪,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找上他的人,会是那第三个人吗?
该怎么才能一劳永逸的束缚蒋星寒,让人彻彻底底对他卸下心防,魏筑眠不由得,思及方才蒋星寒看他的那个眼神,翻滚着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但又看出了一丝丝渴望。他在渴望什么,魏筑眠心想,他好像自从蒋星寒十六岁以后就再也没看懂过他。
脑子里莫名浮现冯思言曾跟他说过的话。
——可是那小子每次都是你在场才跟个情场老手似的撩拨老子。
——他是不是其实看上你了。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好让你吃醋什么的。
——看吧,每次都是你在场,他才不正经的。如果你不在,他对我可规矩了。
魏筑眠赶紧掐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镇静下来,心里直骂娘,也对远在十几公里外睡得正香的冯思言送去了素质三连问。
念头掐断了,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在蒋星寒洗好了澡,带着一身冷气,钻入被窝,感觉更甚。他僵了僵身体,打算翻个姿势眯一会,谁知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蒋星寒的手臂,冰冷带着湿气,令他心尖一缩,他又在用冷水洗澡。虽然天气不是很冷,但一大早空腹洗冷水澡,明显对身体不好。
是那通电话提到了他母亲,令他想起了发生在星河湾那栋孤奢精致的别墅里的事吗?
很快,魏筑眠无暇思考,蒋星寒从侧面环住了他,低低的嗓音很是虚弱,“筑眠哥哥,你说,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里,有没有一部分是属于那个孩子的。她那刀刺得很深、很深,流太多血了,一定是有的吧,我感觉洗不干净——”
魏筑眠心里咯噔一下,他生怕蒋星寒会病发,手轻拍着他脸颊,企图不让他陷入那场堪比噩梦的场景。“蒋星寒,别想了。你的手是干净的,你看看……”魏筑眠刚要去抓他白皙的手掌。
然而,已来不及。蒋星寒突然全身弯成一张弓,止不住的发抖,手脚抽搐,手指僵硬成鸡爪状,脸色苍白如纸,牙齿“嗑嗑”作响。
魏筑眠心脏一窒,来不及多想,脑子迅速做出反应,怕他咬伤自己的舌头,也来不及去找别的东西塞住他嘴巴,用手代替了。
顾不上手掌传来的剧痛,魏筑眠半坐起来,将蒋星寒拢进怀里,低着头担忧地揉他脸颊,温柔低语安慰着:“星寒,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的手很干净,真的很干净。别怕,我陪着你呢,我一直都在。”
蒋星寒目光泛散,聚不起焦,黑色瞳孔放大,完全处于失神状态。
魏筑眠只好拥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脊背,试图让他放松自己,持续了一分钟,怀里人僵硬的身体倏地松软,凝结成死亡颜色的眼珠也注入了生机,转动起来,他嗓子又沙又哑,仿佛溺水即将濒临死亡的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筑眠哥哥、筑眠……”
魏筑眠抖着唇,抬起被咬破的手掌去擦拭他额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回应着他道,“我在,我会一直都在,筑眠哥哥一直都在。”
“别不理我。”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出口,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见,只为了自己能安心。
“好。”魏筑眠又回应了他。
蒋星寒放大的瞳孔还未收缩完,死死盯着魏筑眠看,仿佛是才刚认出他来一般,强行压抑自己的不适、疲乏,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魏筑眠忍着鼻腔的酸涩与刺痛,安抚他道,“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好好睡一觉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精疲力尽的蒋星寒彻底昏迷过去,俊秀的眉峰依旧是轻轻蹙着,噩梦挥之不散般。
魏筑眠撩开了他前额湿透的刘海,又揉顺了那碍眼的痕迹,叹了口气,满心满眼,皆是心疼。
抱着他待了一会,知道蒋星寒暂时不会醒来,魏筑眠将他放倒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带上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