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已彻底亮堂,魏筑眠从随手搁置在餐桌上的烟盒里取了根烟,但他并没有抽,只是用鼻子嗅着烟草味,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将烟含在嘴里,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这个时间点给人打电话,着实很不合适,但魏筑眠顾不上合适不合适,径直拨通了许纯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了,迷糊又靓丽的女声穿透话筒,“你好,许纯。”
“许纯,是我。魏筑眠。星寒刚才病发了。”虽然那并不能称之为病,若是病,还有药物治疗,可蒋星寒的病,原因起源于他母亲怀着身孕自杀的阴影。心理上造成的病症,只能靠他自己克服。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许纯从床上起来,去了书房,“说说情况,他这几年情况一直很稳定,怎么突然?”
许纯是蒋星寒的心理医生,蒋星寒去她的心理诊所,整整去了三年半,自从他逼着一个女孩退学,魏筑眠冷着他开始,他就让冯思言给他介绍了个心理医生,说要让他们放心。
冯思言就将他那从事心理学专业的前女友许纯介绍给了蒋星寒,他和冯思言时不时会从她那打听蒋星寒的状况。
魏筑眠迅速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仔细地描述了一遍,许纯叹了口气,对他和冯思言两个二百五直男除了无言以对,是一点办法没有。
“魏筑眠,你听不出,他是在向你求安慰吗?向你求救吗?”许纯提醒道,“他在接完那个电话后,为什么往你那跑,还是在知道可能你是忙碌完刚睡下的情况下,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虽然他来我这大部分是让我给他催眠,让他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再从我这开些助眠、抗焦虑的药物,佐匹克隆、阿普唑仑这类的,他很依赖这些药物来治疗睡眠方面的病,除此之外,我没觉得他哪里与其他病人不同,他很正常,甚至很体贴。”
许纯从书架上找出蒋星寒的病历本,耳朵和肩膀之间夹着手机,两手翻开病历本查找,嘴巴继续说道,“我也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绅士的病人,每周一准时来我的诊所,有时会带一束鲜花,有时会带一盒糕点或是巧克力,从不空手,和他聊天时,我问什么,他答什么。”
手指在病历本上翻页,眼睛不停盯着日期的变化,蓦地,她顿住了视线,纤细的手指,在字里行间寻找着,“魏筑眠,在xxxx年xx月xx日,这天,他来我的诊所,只坐了几分钟就走了,他当时,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当时的蒋星寒正好刚成年,十八岁的少年灿烂耀眼,笑着给她递了一盒寿司,唇红齿白得漂亮的不得了,那笑犹如桃花绽放,连一向视男色如粪土的她,心脏跟着漏了一拍,她笑着反问,“今天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蒋星寒当做自己家一般,从容地坐在一旁的治疗椅上,旁边竖立着一盏可以调整角度的落地灯,他把玩着细管,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问问题,“许医生,怎样才能知道自己是有爱人的能力,是从产生占有欲开始?还是产生性欲开始?”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许纯试探地问道。
“什么叫喜欢?是像喜欢思言哥哥和筑眠哥哥那样,还是像情侣交往那样。”蒋星寒依旧是反问,不肯做出正面回应。
若是换成别的病人,许纯早就解决了,但问这个问题的是蒋星寒,对她来说,就有些棘手了,“对他们的喜欢,算是友情也算亲情,因为你只把他们当哥哥。能让你同时产生占有欲和性欲,产生只想和对方一直在一起,甚至结婚的念头,才算是对恋人的喜欢。”
蒋星寒微侧着脸,思考片刻,忽而笑了,“谢谢你了,许医生,今天我们就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从他进来,到谈话结束之间,时间不过才过了几分钟,许纯将这件事记录在了蒋星寒的病历本上,心想,他有喜欢的人也好,有了喜欢的人,情绪也会生动真实些,破绽也会多些。
两年过去了,蒋星寒照例每周来一次,聊天时间也依旧是坐满两个小时才离去,不迟到不早退,他仿佛把这当成了上班。
好几次,许纯跟他开玩笑,“你其实可以不用来了,我每次都要在你来之前找各种话题,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个心理医生,而是个陪聊的会所小妹。”
“没事,我就在这坐满两个小时就好,你忙自己的工作去吧。我玩手机就行。”说完,他还真的就靠在沙发里玩手机,到点,他打了招呼就走。
这笔费用不菲,对方不放在心里,可她拿得总也不安心,只好由着他,有时会和他聊上几句,有时各做各的,谁也不扰谁。
……
现在看来,蒋星寒第一次露出真实的一面,就是在问她那个问题的时间,那短暂的几分钟。他是有了心上人,但又不肯定,所以才找她解惑。
“那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一面。我不知道他那时发生了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许纯说,“他能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坚持地去找你,而不是其他人,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我甚至怀疑,你是他十八岁时,来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段话不亚于五雷轰顶,轰得他双耳嗡嗡作响,眼睛蓦地睁大,流向心脏的血液沸腾不止,是吃惊,是莫名,也是不敢相信。蒋星寒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想法,他无法认同,亦心生别扭。
他茫然了许久,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撞入脑子,那是和蒋星寒相处的点点滴滴,少年对他一直很安分,很恭敬,偶尔言语上轻佻也是更似玩闹,怎么也不可能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但几个小时前,蒋星寒躲闪的眼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难道,蒋星寒真的像外人所说,对他——
不可能,魏筑眠坚决果断地否定了。
他鲜少有这样迷茫的时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许纯的这个话题,烦躁地揉捏着太阳穴,本就没睡多少时间的脑袋,隐隐作痛,就像运转的齿轮突然卡住一般,往回转乱套,往前转不动。僵在原地,若有人清理,便能恢复正常,可许纯不是解决麻烦的,她是来添堵的,魏筑眠更烦躁了。
“许纯,你能告诉我,你那番话,可信度有多少?”除了急病乱投医,魏筑眠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许纯也被问住了,毕竟之前那番话,她也只是怀疑加揣测,只要蒋星寒一日不亲自开口承认,那就不是事实。
“我……抱歉,我只是怀疑,那么多病人,我只对蒋星寒束手无策。”一向巧舌如簧的许纯明显卡壳了一下,随即她又说:“但他能在自己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去找你,说明你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起码比冯思言那个二百五重要。”
一提起冯思言,许纯一肚子气,语气也冲了不少,明显强词夺理道,“总而言之,蒋星寒虽然将自己包裹地完美无瑕,刀枪不入。但他也是人,是人就需要爱,需要注意,需要照顾,需要无微不至的关心。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许纯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魏筑眠却还举着手机,望着一楼开始忙碌的人群,久久未曾回神。
……
案子还未结,蒋星寒又不曾有醒来的迹象,魏筑眠熬好粥,煮了两个鸡蛋放在水里温着,他觉得他应该留下来等蒋星寒醒了再走,可手脚比脑子行动得要快,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
赶到市局,他再一次踩点到场。
办公室里的人一个个拿诧异眼神盯着他瞧,冯思言吞下最后一口早餐,替众人问了不敢问的,“筑眠,你今天?怎么也这么迟啊!”
“还有一分钟,没迟到。”蒋星寒不理会他,转而问向苏蜜,“苏蜜,莫队有说什么时候开会吗?”
苏蜜正在喝豆浆,被点到名,猛地站起来,“副队,八点半,莫队说再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捋顺,就能结案。”她看了一眼魏筑眠手背处的咬痕,已经深可见血,但魏筑眠一副无知无觉,她不由得伸手指了指,提醒道,“副队,你的手……”
魏筑眠垂眸看了眼,语气淡淡道,“没事。”
距离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魏筑眠扯着冯思言的手肘,往厕所方向奔去,吓得冯思言一个劲猛咽早餐,生怕闻到不好的味道,全贡献给马桶。
“你昨天说的,是怎么看出来的。”厕所三个隔间的门敞开着,小便池也没人,魏筑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将冯思言问懵。
他愣愣想着,难道是昨天问他关于于永妮的部分,“我也是根据贾楠和于永妮的关系猜测的,贾楠是因为钱,可于永妮不缺钱,她更想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哪怕代价是牺牲她的女儿。”
魏筑眠,“……”
他一连串的咳嗽,活像喉咙有东西似的,又在厕所来回走了两圈,第一次眼神躲躲闪闪,犹豫不决,冯思言更一头雾水了。
正当他忍耐着看着魏筑眠又在厕所逛了一圈,忍耐力到了极限,准备问他到底想说什么,想干什么的时候,魏筑眠突如其来的来了一句,“就你昨天说,星寒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好让我吃醋什么的,这些话。”
冯思言“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不正经道,“你是不是相信我说的了,呦,今天来这么迟,昨晚星寒又睡你床上了,你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星寒对你不规矩了,你的手不会是这样留下的吧。”
“没有。”魏筑眠神色认真,看没空陪他扯淡:“只是凌晨有人给他打电话,提到了他母亲,他四点多到我家,发病了。”
冯思言也严肃了脸孔,跟着正经起来:“给星寒打电话的人?是和曾经一样,想要他提供资金做违法的事的那类人吗?”
魏筑眠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含糊其辞道,“大概是,看来对方还认识他母亲。”
“这是他第三次发了吧。我以为他已经好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冯思言眼神眺望厕所窗户外面的世界,春光灿烂,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之色,偏偏那个少年走不出心底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