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颖颖病房外,沈慧婷和冯思言低声交谈,面色凝重,脚步近了,还能听到冯思言连续发出的叹气声。
“沈医生,辛苦你了。钟万国的公司现在虽然有那个副总全权处理,但钟颖颖她所得的股份和继承的财产,法院的人那边会帮忙盯着,当下的任务,是尽量能让她——”冯思言将好起来三个字咽回了肚里,在场的都心知肚明,钟颖颖是不可能好起来的,她能做到不排斥别人的接触就已经很好了。
魏筑眠透过病房窗口,看见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无声无息,一双杏眼呆滞,毫无神采。
蒋星寒顺着他的眼光也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和沈慧婷站得很近的冯思言,挑了挑眉,他面上不显,说了正事,“要不把她转到蒋氏有掺了点股的圣辉医院吧,有几位是从国外高薪聘请来当招牌的心理专家,虽不敢保证能将人完全治好,但比起这个公立医院,还是能碾压一二的,况且,她现在身价可不低,钱省了,除了便宜那个副总,还有什么去处。”
冯思言被他这番话绕得是瞠目结舌,“星寒,你这是在为自己医院拉生意吗?”他又摸了摸下巴,觉得蒋星寒说得很有道理,“沈医生你也不可能一直照顾她,迟早要回局里上班。钟颖颖如果能得到更好的医治为什么不治,筑眠,要不打个电话给莫队,让他找罗局联系钟颖颖的爷爷奶奶签个字,两位老人家虽然对钟颖颖不管不问,但有那层血缘关系在,他们就得承担起责任。”
魏筑眠点点头,拿了手机转到拐角打电话。简短的叙述了一遍原因,莫恒丰便也赞同了这个办法,答应明天和罗局一起跑钟万国老家一趟。
有时候办事情,面子不够大,还办不成。
这一点,魏筑眠深有体会。钟万国父母年迈,脾气也倔,自从钟万国假结婚后,便回了老家生活,对钟颖颖这个私生女出生,更是一点不关心,得知钟万国死了,浑浊的眼睛默默流了一会泪,只肯带着他的尸体回家,于永妮的尸体,他们交给了殡仪馆那边专业的人来处理。
从过来收尸,到带着钟万国骨灰回老家,他们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见过患有自闭症的孙女。哪怕那是他们儿子的唯一血脉,也是他们儿子造下的唯一孽债。
沈慧婷见钟颖颖有了新的安排,也松了口气,她承认蒋星寒说得很对,与其在普通医院耗着,还不如找个更好的耗着。起码,那样,还至少让人抱有一点点希望,“那我进去陪她了,你们自便。”
冯思言颔首,还朝她挥了手,“辛苦你了,沈医生。”
沈慧婷笑着转身,回了他一句,“你们也辛苦了。”
蒋星寒伸手在他面上打了个响指,“哥,你不会是还想找个心理医生做女朋友吧,让我想想啊,许医生骂你二百五,那你要是和沈医生谈恋爱也分手了,不会骂你三百六吧,那你干脆考虑我得了,我起码还能给你钱花,给你豪车开,出去吃饭买东西之类的还可以签个名字就走人。”
冯思言,“……”
仗着魏筑眠在,你就开始骚话连篇了是吧。
魏筑眠点着手机,走向他们,也被蒋星寒这句话给迎面骚到了,但他看蒋眉梢挂着揶揄,很显然是在开玩笑,顿时对冯思言投以同情眼神。
经过冯思言身边,顺手在他上衣口袋摸走了钥匙,“只有你答应你的追求者,你的车就不用一直躺在修车厂,还能每天换着豪车开。虽然爸妈会把你腿打断,但德国有最好的骨科医院,你了解一下。”
冯思言,“……”感情调戏我不用钱,就随便来是吧。
蒋星寒见魏筑眠拎了钥匙要走,扯住他手腕,“魏警官,你要去哪?”
魏筑眠莫名看他一眼,“回家啊,还能去哪。”
冯思言摸着空荡荡的口袋,一阵唏嘘,“星寒——”
懂他意思的蒋星寒把自己那辆平平无奇的大众车钥匙递给了他,冯思言欣慰地拍了拍他肩头,“哥真没白疼你。”
魏筑眠又莫名地看了一眼冯思言,“你拿他车钥匙干嘛,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他们之间除了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瞒着蒋星寒私下谈的,莫恒丰在下班时叫住魏筑眠去了办公室,难不成有什么有关案子的重要信息。
冯思言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蒋星寒识趣地离了他们有十米距离,插兜跟着身后。
“是不是莫队有什么指示?”
魏筑眠回头望了眼正四处打量医院的蒋星寒,沉吟了一下,道,“莫队说,他亲自去医院问了马文强,但马文强声称他不认识什么叫老鸦的,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他又老是暗示,他跟姚兵混,见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目前想不出他究竟想干什么,莫队怀疑他想和警方谈条件。总之,他的目的就一个,他不想坐牢,而且莫队怀疑,有人在给他出谋划策。”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马文强在性命攸关之际,将他救回来的人是蒋星寒,能定姚兵的罪,也是马文强极其配合地交出了所有有力证据。马文强既然能这么爽快地和警方合作,那为什么这一次,却反其道而行。有人在给马文指路。而他在医院里关押着,期间并未接触过外人。
冯思言很快否决第二项,他压着嗓子道,“星寒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是个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除了玩闹方面越过线,不可能连命案也插一手。筑眠,你是怎么和莫队交待的。”
冯思言警惕的目光落在魏筑眠沉寂的面容上,见他不说话,一把擒住他手肘,沉声道,“你该不会,不相信星寒,而觉得莫队的怀疑有道理吧。”
“没有——我,我没有怀疑蒋星寒。”魏筑眠犹豫了片刻,烦躁地推开了冯思言的手,“思言,星寒有瞒着不愿他人知晓的秘密,我不勉强他,但是如果他哪一天真的不受控制做了错事,那我也会执法抓他。但现在,只要他一天没做出格的事,我就相信他一天。”
冯思言抿着唇,心内生出不满,“所以,如果他出格了,你就不再管他?是这个意思吗?筑眠,你今天不太对劲啊!”
魏筑眠想反驳他,怎么可能不管,他这辈子就算结婚生子,也放不下蒋星寒,但能怎么办,他不可能将蒋星寒当犯人一样看管着,防备着。
一切还是要靠蒋星寒自己自觉,在发现了蒋星寒对蒋应河憎恨到了极点甚至打算对他下手,他尚且能镇定地当做没有事情发生,而不是循循教诲,劝他向善。
蒋星寒受的苦,让他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他宁愿装作不知道,以另外一个角度来挽回他,可能这个角度曲折弯绕,但这七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思言,你不会真的以为,用爱就能绑住一个内心只有仇恨和滔天犯罪欲的人吧,真要这样,还要警察做什么。”魏筑眠叹了口气,“星寒能做到,是因为他自己内心有分寸,大概是他母亲从小给他灌输的善意,让他仍抱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我不是仍抱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我是抱着对你的热爱,而让自己成为了你想我成为的那种人。
后面争执的声音有些没收住,零零碎碎钻入蒋星寒耳朵里,他看向前方两个在七年里因为他而争执了无数次的要好的两兄弟,他十八岁以前,一直都觉得,冯思言比魏筑眠还要尽职地当他哥哥,平时和周末带他去游戏机厅电影院,晚上下班会在魏筑眠家客厅笑嘻嘻地和他打游戏。
相较而言,魏筑眠除了盯着他学习,便是冷着一张脸把自己关进书房看书不理人。但他为什么会对魏筑眠产生那样的心思呢。
除了魏筑眠打蒋应河这件事外,是他发病的三次里,他会抱着自己,说别怕。
这个世界上,除了去世的母亲外,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别怕两个字,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把魏筑眠移到了更重要的位置。
大概是十八岁时,高考结束后,他第一次和汪阳他们出入声色犬马的场合,见了男男女女尺度大的画面,他回家的当晚,做了旖旎的春梦,梦中对象竟然是魏筑眠,他对着湿漉漉的裤裆,不知所措,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因为和冯思言在一起,他会有分寸地控制着距离,再好的兄弟朋友,太过于亲密也会尴尬,可他对魏筑眠不一样,他想亲近他,不管是十六岁以前的时候,还是十八岁做了那个梦以后。
他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想亲密无间的人,就只有魏筑眠。
在十三岁以前,他不是被蒋应河关进狭窄黑暗隔了音的屋子里,就是和母亲一起被饿着肚子不让吃饭,有时候他还会带着妖娆女人回家,在和母亲睡觉的那个卧室里肆意妄为。没有理由,仅仅只是蒋应河心情不好,惩罚他和他母亲出气罢了。
蒋星寒没有坦白告诉魏筑眠的是,其实,他房子里养得那些宠物,不是被蒋应河叫管家处理了。而是,第二天蒋应河又来到了自己公寓,发现了冰箱里的动物尸体,他拿着注射空了的针筒,靠近蒋星寒,嘴角勾着冷戾的笑。
“氰化钾?真是个好东西。”
他说:“你是准备用这玩意对我下手吗?学校实验室偷的?得来的途径若是很清楚的话,恐怕逃不过警方的法眼。”
银针尖头泛着冰冷的反光,蒋星寒眼睛盯着残留氰化钾的针尖,脸色几近苍白,脚步无意识地步步后挪:“如果能让你入地狱,我不怕坐牢,我也不怕死。”
蒋应河挑眉,随手将针剂往冰箱里扔,“真就这么恨我?恨不得亲手杀死我。”
蒋星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在怀有身孕的母亲自杀前,先杀了蒋应河,那他现在一定和母亲还有不知道性别的弟弟妹妹过得很幸福。
“是,每天都想杀了你。”
此时,一只毛色呈现黑白斑点的小狗从宠物房溜了出来,踱步到蒋星寒脚步,亲昵地蹭着他脚踝,粉红的舌尖轻轻舔着肌肤,却被蒋星寒冷淡地用脚拨到一边。
蒋星寒从不与这些宠物亲近,不过是用来试验的工具,动了感情就麻烦了,这一点还是蒋应河教给他的。
小狗以为蒋星寒在和它玩耍,奶声的汪汪叫,尾巴摇得很欢快。
蒋应河绕有兴致地捏着它后颈提起,大手托着它身子,高大的身躯俯视蒋星寒,而后猛地覆盖在他手背上,像只巨大的铁钳控制着他掐住斑点狗脖子,猝不及防加大力道。
很快,斑点狗原本还在扒拉撕扯蒋应河袖子的四肢无力垂着,脉搏也停止了跳动,“星寒,你在我眼里,与这些动物无异,毫无反抗能力。而我,解决你,却是轻而易举。”
魔鬼的声音如附骨之蛆,恶心黏腻,教蒋星寒心生恐惧,脑子里名为神经的那根弦,紧绷到了极致:“弱小的,只能任人宰割。而强大的,却是掌控者,将这些脆弱的小东西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是很刺激吗?针剂下毒这种小手段,迟早引祸上身,光明正大而又让警方怀疑不到,你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掌控者。”
“你母亲走了,你是我的继承人,也是我唯一的血脉,放心,我不会动你。”
一个早上,他被迫掐死了二十多只宠物。
动物的尸体躺白色实木地板上,尸体已然僵硬,眼睛空洞黝黑地睁着,似在控诉他的残忍暴行。
这和针筒注射不同,至少他不用感受那强有力的脉搏,和咽呜般的哭泣。
蒋应河扼杀完剩下的宠物,面带微笑地带着蒋星寒去洗手,动作温柔,镜子里照出的面孔,是一个高大慈祥,爱子情深的父亲形象。
蒋应河替他擦干手后,便用手揉了揉他的发丝,脸上因微笑,越发俊美可亲,“星寒,这只是昨晚你提了不该提的人的惩罚,记住了。哦——六个月前,你挑衅了第一次,得到了一顿家法,昨晚你又挑衅了一次,这是你应得的惩罚。没有下次了,宝贝,你一定不想再尝试的。”
蒋应河见他愈发惨白的小脸,满意地吹着口哨,去了宠物室,似还要欣赏自己完美的杰作。
而浑身战栗的蒋星寒疯了似的,逃出了公寓,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魏筑眠家楼下,今天是周末,魏筑眠一定在家。他一步一步爬进楼道,后背在公寓里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未干,又因奔跑而溢出的汗,新旧交叠,此刻被楼道风一吹,他竟感觉阴冷到了骨子里,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他冲上楼梯,敲开了魏筑眠家的门,身体再一次的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