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筑眠喝完一杯水,将其放入水槽和面碗一块清洗。玄关传来开门声,他顿了一顿,很快把碗和杯子倒扣在碗架里沥水。
蒋星寒几乎是一路闯红灯回家的,他电脑里全是关于调查蒋应河账目背后的人和杀了钟万国这些人的凶手的资料。尽管凶手背后的人身份很模糊,但凶手的资料,他收集的齐齐全全。
魏筑眠要是看到了,他该怎么解释。不给,或者给了,他和魏筑眠之间,都要回到四年前。
但他故意说错了一个密码就不一样,一旦输错,电脑内的资料全部粉碎,虽然又要让小诺花上好几个月才能找回来,但他至少暂时不用心惊胆颤的面对魏筑眠了。
密码错了,魏筑眠肯定会转头给他打电话,可蒋星寒直到回了家门口,魏筑眠都没有给他打电话,在楼底下的时候,他不由得打开了手机监控往回拉,魏筑眠只在敲第七位的时候收回了手离开,蒋星寒瞬间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攥着,让他窒息得透不过气。
他知道密码不对劲,唯一的可能便是,冯思言曾和他提到过。
蒋星寒苦笑片刻,在门口纠结地徘徊了两遍,他想,魏筑眠一定对他很失望,他可以毫无顾忌给了冯思言对的密码,却对他耍了心眼。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蒋星寒用指纹开了门,有条不紊地换好鞋,玄关还堆着魏筑眠的东西,他心惴惴着,面上装着很镇静:“筑眠哥哥,你电脑是不是坏了,我帮你看看。”
“吃饭了吗?”魏筑眠定定地看着他,大有蒋星寒说没吃就再下一次厨的架势。
他没料到魏筑眠会是这个反应,是昨天答应了再也不会不相信他,所以明知道密码是错误的,也要装作没发生过。
魏筑眠对他——好像越来越信任了。
“在公司吃了晚饭,我给你看看电脑吧。”蒋星寒心弦被魏筑眠这番操作弄乱了,有些失落,有些欣喜,但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空寂。
既然吃过了,魏筑眠便和他一起去了较小的那个书房,魏筑眠靠在桌沿,看着蒋星寒蹲在桌子底下找原因,打破寂静道:“我住在你这,会不会很打扰。”
蒋星寒抬起头,这是今晚两人第一次目光交汇,握着电源线的手紧了紧,他开玩笑道:“我又不像言哥要交女朋友,为什么会觉得被打扰到。”
他见魏筑眠沉静着一张脸,似乎不像是客套的模样,只好敛下眉眼,冷冷道:“是魏警官你自己觉得被打扰到了吧,你其实不想住我家的,对吗。”
这叫魏筑眠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他明明已寻找最妥帖的借口,为什么还是能把蒋星寒给激地发了怒,他好像在处理蒋星寒的事情上,永远是“没经验、没技巧。”
同那些新手父母突然间面对新生的婴孩手足无措一般,这叫他无可奈何,却又措手不及。
书桌这一块铺着厚实的地毯,魏筑眠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蒋星寒身边,眼睛在灿丽的灯光折射下,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蒋星寒瑰丽的面容,好似将他整个人圈进其中般,一圈一圈禁锢在眼瞳最深处。
早上蒋星寒邀请他上这边同住时,很愉悦,表情也不似作假,像个在路上旅游的孤单旅人找到了同伴。会生气是因为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内心,许纯说得对,蒋星寒很缺关爱,纵使蒋星寒本人都没意识到。
打量够了人,魏筑眠才缓缓开口解释:“我要是觉得不方便,当初就不会让你上我家住。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蒋星寒心里打了个突,心道,他果然是知道自己给他的密码是错误的。
“你的隐私很重要,你不需要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又为了不想公开,就用这种方法。不方便就说不方便,我说过了信任你,星寒,你下次可以拒绝我。”魏筑眠摸了摸他的发顶,发觉他的头发有些过长了,一眨眼头发便与卷长的睫毛纠缠成一块。
蒋星寒没说话,继续眨了眨眼睛,心道,你不是别人,难以拒绝,也无从拒绝。
魏筑眠不由得又用手撩开了他额前的刘海,叹了口气道:“是我以前对你太过严厉,恨不得扒开你的脑子操控你所思所想,想让你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我吓到你了吧!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太严厉了,就算是亲弟弟受到我这样的对待也会翻脸的吧。”魏筑眠勉强笑了一下,视线从蒋星寒面上错开,越向窗外灰蒙蒙的夜色望了有一会,转而又落回蒋星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对不起,昨天我道过一次歉了,今天再道一次。”
如果留下来,才能不让蒋星寒继续生气,他还是住下好了,魏筑眠这样想着,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门口堆着东西还没收拾,他站起来抻了抻腰身道:“要是修不好就不修了,反正也不是非用不可。不是说了帮我收拾,一回来东西堆在门口,你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不靠谱。”
魏筑眠一段普普通通的谈心,却在蒋星寒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故意报错一个数字时,确实是按照这样的想法来,不想让魏筑眠失望,但又不想让对方揭开他不可见光的丑陋隐私,可他没想到,魏筑眠在知道了这些前提下,还是学会了尊重他,信任他。
他突然起身从后面抱住了魏筑眠,手臂勒着对方劲瘦的腰身,被猛然抱住的魏筑眠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顺着他的力道,喘了口气,魏筑眠无奈嗟叹道:“做什么这么莽莽撞撞的,把你手松松,勒得我要喘不上气了。”
蒋星寒不为所动,又搂紧了一些。
魏筑眠:“……”
这孩子,总不至于是太感动了吧。
哭了吗?
哭当然是没有,蒋星寒只是湿润了眼眶,他把头埋进魏筑眠脖颈处,忍着不去将这人藏起来占为己有的冲动,压抑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欲望。
十九年来,他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不仅身体千疮百孔,那颗心亦是,如同一块破了无法缝补的破抹布,魏筑眠偶尔伸手补一补,也无济于事,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一丁点的施舍,而且全部。
而现在,他发现,他那颗破败不堪的心脏正一点点被抚平,从昨天开始,如同沾到了柳枝上的净水,获得了新生。原来不需要魏筑眠爱他,只有魏筑眠肯像这两天这样,只把他当成需要重视需要信任的弟弟,而不是一个警惕不信任的未来祸乱社会的不法之徒,他就满足了。
“时间真不早了,收拾好去床上给你抱——”魏筑眠脱口而出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断,这是什么破话,带了点调戏的意味。魏筑眠顿时身体发僵,耳朵有些发烫。
“好。”蒋星寒闷闷应道,笑得胸口震动,终于舍得松开魏筑眠先去了客厅整理。
魏筑眠:“……”
两人一同收拾,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在蒋星寒把手工刀划向最后一个箱子时,魏筑眠阻止了他:“那个不用动了,都是一些纪念的相册书籍,反正两个月后我又要搬回去,就放在书房好了。”
“装修好不是还要通风吗?大概也要年后了。”说归说,他没再动手,乖乖地搬起箱子堆到小书房。
魏筑眠拎了几套常穿的秋装挂进衣柜后,还有些恍惚,原以为要搬出去的,但他看向客厅忙忙碌碌任劳任怨喜形于色的蒋星寒,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心关心过蒋星寒需要什么,只知道像个严格的教师一味地管教蒋星寒。
幸好为时不晚,是他一心只顾矫正,忘了矫枉过正、物极必反这个道理。
“魏警官,难道你明天不穿警服上班?刚是谁说时间不早了,还不早点洗澡睡觉。”蒋星寒清扫客厅之余,不忘探头探脑关心对着衣柜发呆的魏筑眠。
“嗯……马上去。”魏筑眠捞了套睡衣钻进主卫,对着穷奢极侈的主卧卫生间,魏筑眠不适地难以下脚,一脸冷漠地想果然是腐败的资本主义家。
用着不熟悉的浴室,这次澡,魏筑眠花了将近半小时才洗完,出了满是蒸汽的浴室,蒋星寒早已等不下去在客浴洗完,此刻也是刚进门。
不动声色瞥了眼蒋星寒空落落的手,魏筑眠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生怕蒋星寒又要吃安眠药入睡,他掀开薄被先躺了进去,状似不经意问道:“你的安眠药呢?”
蒋星寒指了指客厅,“本来想吃的,但是你在啊,我就不用了。”
刚刚收拾时,貌似看到了柳言女士送的一盒安神茶还是安神口服液来着,记得她说,一时半会硬生生让人不吃药入睡会比较困难,他起身往储物间摸去,从一干杂物干果间捞出了那盒安神茶。
“药以后就不要吃了,睡不着就试试这个?”魏筑眠直接塞进蒋星寒怀里。
蒋星寒哭笑不得,想告诉他,这种打着安神助眠的保健品作用比数绵羊来得效果还要差,但话几度到了嘴边,终是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指尖划着凸起的烫金LoGo,胸口被陌生又熟悉的情愫攫住,他笑得弯了弯眼睛,微微低头凑在魏筑眠耳边,轻轻柔柔道:“魏警官,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我免费赠送你一条有用的信息好了,你们要找的那个钟家自闭症小姐,绝对不是被绑架勒索。倒像是,被什么人看中可能是钟万国之前联系人要将她处理掉的后续工作,又可能是那位自闭小姑娘还有些用处。自闭症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就算是要处理,也得物尽其用才完全销毁。医院那边恨不得将有钱人当祖宗供着,应当没有犯罪的必要。”
魏筑眠倏地睁大眼睛,想问他更多,但蒋星寒显然是不打算再说,敲了敲养生茶包装壳,去了开放式厨房,替自己泡了一杯后关掉所有灯,只有卧室泻出的亮光,像是指引着前路的方向般。
……
魏筑眠真就没再问下去,一到点自动入睡,枯燥乏味的老年生活,他显然极其适应。盖好被子,阖上了双眼,乌黑的发丝与雪白的枕套黑白分明,暖灯柔和丝丝缕缕倾泻在清冷俊美的五官,平白添上了温柔。
而蒋星寒这个年轻小伙子端着杯安神茶半倚在阳台护栏上,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夜景,这个点平时按照和汪阳他们鬼混的作息来,夜生活连开始都算不上。
但蒋星寒是个矛盾的结合体,和那群作死富二代在一块,他玩得比他们都疯。和魏筑眠待一块,他也能提前进入老年生活,朝九晚五,早睡早起。
安神茶味道不错,蒋星寒抿完最后一口,熄了灯上床睡觉,黑暗之中,有熟悉的味道,这叫他一触碰到枕头,眼皮就有阖上的趋势,能令他安心亲近的,从来就只有身侧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