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筑眠信任一手带他成长的邢立,对于和邢立交往过甚、和冯霖有几分交情的罗局,魏筑眠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毕竟,施英国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人一旦披上体面皮囊,谁也不知道底下还是不是个人。
这起案子牵涉太多人,省厅那边也即将派人过来监督侦破此案,魏筑眠身为此案关键人,自然也要走程序,进入被审讯环节。
魏筑眠犹疑不定时,下意识第一时间去找冯霖。但此时,他已经跋前疐后,没有退路。与其瞒着,不如说实话,罗正辉身份不一般,他是高干子弟出身,不可能会为了所谓的金钱利益而毁了自己的前途,更何况罗局的父亲……
“罗局,我还有件事没想明白,为什么李少勤能在最短时间里拿到我的全部资料,我和他并无交集。市局还是我身边,有……”
这个‘有’,字正腔圆意味深长,罗正辉一拧眉,对上了魏筑眠那颇有些深意的眼睛,他突然从办公桌里出来,站在魏筑眠面前,青年与中年无声对峙,良久良久,罗正辉开口道:“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是你信任我这个老头子,还是想着赌一把。”
罗正辉转身去关上了门,一脸惋惜:“筑眠,你这个人啊!真是得你师父的真传,黑是黑,白是白,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你要是做事再圆滑些,紧密些,前途不可限量。”
魏筑眠道:“罗局,我选择相信您。当务之急,是得先稳定局面,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继续参与这个案子。”
罗正辉沉吟片刻,对他摇了摇头:“光靠一通匿名电话,你就单枪匹马杀去毓秀馆,这行为本身就说不过去。就算是在下班了,你也应该回到警局或者叫个人一起执行任务。”
他抬手阻止了魏筑眠欲要解释的话,皱着眉道:“我知道情况危急,也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上面人会听你解释吗?筑眠,这件事以偏概全,都是上面人说了算。”
其实魏筑眠心里也是明白,单独执行任务,本身就已经违反规定,他百密一疏,只顾寻找年心锦的下落,竟忘了这么大的疏漏。
魏筑眠紧抿着唇,听罗正辉说下去:“这宗案子,牵连甚广,我得亲自调查。至于另外一件事,我从马文强被杀那件案子就开始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给你打电话的人,对方对你性格了如指掌,筑眠,你要好好看‘清楚’,好好‘回想’,如果了解你,使用起你这把利剑,自然是无往不胜。老邢在退下去之前,死拉硬拽把你拉到副队这个位置,他的用意不用我提醒你吧。长点心吧。”
被“长点心”三个字推出局长办公室的魏筑眠,脸上带着深沉倦意。罗正辉的话,如一支穿云箭,破开了魏筑眠的一叶障目,拨开了缭绕在他眼前的重重迷雾。
按照规定,魏筑眠补录了一份口供,暂时不能参与案子的他,没有了在市局逗留的理由,开车去了医院。年心锦的病房外守着一位同事,魏筑眠打了招呼,不顾对方莫名异样的眼神,神色自若的进了病房。
昨天晚上太匆匆忙忙,他没空来得及打量,与照片上看到的一样,陷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有一张明媚秀气的小脸,只是眼睛里再也没有无忧无虑的纯净,似乎一夜之间,从一个顽童变成了“乖巧懂事”的乖孩子。
她一看见魏筑眠,就撑着纤细手臂要起来,病房里暂时没有别人,魏筑眠过去,帮她把床摇起,又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替她倒了杯开水。
“你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对吗?”魏筑眠顺势在一张会客椅坐下,温声询问。
年心锦年纪没有关欣欣大,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没有父母的环境,她很怯懦,也很敏感,对于母爱极其渴望,没有人教她,该怎么表达自己受到的委屈,她只能以一种笨拙、委婉的方式来“求救”,以至于在那样的母亲眼里成了炫耀。
年心锦微低着脸,那张巴掌大的脸从魏筑眠角度看去,更加羸弱憔悴,她双手捧着瓷杯,浓密的睫毛扑扑闪闪,欲言又止。
魏筑眠也不催促,任由她自己续下下文。
“警察叔叔,是我妈妈报的警让你来救我的吗?”年心锦已经问过了她所接触的每一个人,她们眼里流露出的不忍、同情说明了一切,却为了安慰她,用善意的谎言堆砌出一戳即破的美好,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是眼前的大哥哥破门而入救了她,她想,只要见了他,她便能知晓皎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魏筑眠第一次感到了为难,他不忍心戳破她脸上的期待,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旋即想起,他没带烟,病房也不允许抽。
他像七年前教导蒋星寒似的,耐心极了,也冷肃极了,语速不快不慢,给她能缓和、想通的间隙,说:“你自从失踪开始,你妈她就不在意,我不想哄骗你,没意义不是吗,你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年心锦,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单枪匹马闯入那个对我来说危险重重的地方吗,因为我知道,我要是晚一步,你可能就会离开这个城市送往各个国家,只剩一口气的话——可能就是被扔在某个荒无人烟的旮旯等死。”
魏筑眠那双眼睛很清冷,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打量没有生命的物品,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瞳孔旋涡深处,匿着温柔。
“所以,皎月她说我是可怜虫,其实是她错了。警察叔叔,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年心锦看似很快接受了魏筑眠的说法,但眼里浓得化不开的失望是骗不了人的,她眼泪越冒越多,堆积不住的溢出眼眶,顺着鼻翼两侧的纹路,蜿蜒而下,最终在下巴处凝聚成一颗颗硕大的泪珠滴落杯中,她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夹杂了眼泪的水,又苦又涩。
“警察叔叔,我想休息了,有人跟我说过,天大的事,睡一觉就好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魏筑眠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朝她笑了一下:“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熬得过去。你还记得之前和你关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小姑娘吗?她们也一直惦记着你,在警方找你的这些时日,她打电话问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让你一个人跑去呼救,她很懊恼,也很自责。伤害你的人已经得到惩罚,你以后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噩梦了。”
抽走了她手里的水杯,魏筑眠如来时那样,又将床摇回去。
从医院出来后,魏筑眠开着蒋星寒的那辆车,去买了部手机,补了卡。
手机就跟塞进了炮仗般,蹦哒个没完,他没空去翻阅未接电话和短信,先给冯思言去了个电话。
冯思言这边,正一路追着一辆黑色保姆车,上了高速。
司机也不知是不是被身后紧咬不放的警车那刺破天际的警笛声惊扰,在高速上横冲直撞起来,好几辆迎面而来的小轿车被逼得四下逃窜,纷纷撞在了一起,车辆翻的翻,冒烟的冒烟,车内的人如同破布偶似的,东撞西撞,遍体鳞伤。
保姆车里有很多小孩,司机敢拉着他们陪葬,莫恒丰却不能赌,也赌不起,他从耳机里命令埋伏在各关卡的狙击手不得开枪,而他们远远坠在后头,打算观察一阵,再根据情况行动。
冯思言兜里第一通电话响了,他没空去接。第二通很快又响起,他打算去接,耳机里莫恒丰的命令快他手一步,发射过来。
“思言,司机改变路线了。往兴州市高速路口下,前方十五公里处有一个很大的服务区,人流量大。我需要你单独开辆小车跟着他,警车太招眼了只能离远点,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帮忙借了一辆,你一会开车跟上去,如果他趁机下车混进人群逃跑,你在必要时开枪。”
冯思言坐在警车里简短回复了声,距离兴州市收费站还有三公里,他让同事提速开去,争取在保姆车到达服务区前,跟上他。
开车的刑警准备提速时,一辆半路杀出的顶级豪车拦截了他们的去路,若是平时,他们还能对着男人的“终极梦想”吹个口哨,调侃一下,但现在是生死攸关之际,谁也没有闲情逸致给车估个价,与哪个同样奢侈的牌子细细比较一番。
冯思言降下车窗,伸出头欲要警告不得妨碍警方办案,一见是蒋星寒,话头生生在口里打了个转:“星寒?你怎么在这?”
蒋星寒灿烂一笑:“哥,上车。”
冯思言没再耽误时间,跃上了副驾驶。
蒋星寒将这辆笨重豪车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致,张牙舞爪如一只飞天兽掠过收费站,他紧盯着前方渐渐放大的黑色保姆车影子,减慢车速,这才趁机抽空回了一句:“我早上闲着没事,在市局那边转了一圈,就看到你们跟兔子出窝似的,四面八方的蹿去。我就跟在你身后了。”
冯思言也紧紧盯着前方保姆车,申请的配枪已经被拉开保险,冯思言很少碰上需要佩戴枪支的任务,他手心一片濡湿。孩子的父母还在市局焦急等消息,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车上有五六个孩子,一逼近,司机就跟乱咬人的疯狗,故意在路上开得跟酒驾一样,不停制造车祸。”
“我看到了。”蒋星寒说:“哥,服务站快到了,必须想个办法让他停车。他之所以改变路线,是他知道他带着一车的礼物,回不去‘大本营’了,他必须处理了这些礼物,趁机溜走。”
“处理?那是不是只要让他在服务区停车,那些孩子就能平安得救?”冯思言来不及细想,顺着蒋星寒的话,脱口而出。
“唔……也许吧。”蒋星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那念头快的如闪电,稍纵即逝。像是验证了蒋星寒的预感,一辆厢式货车从蒋星寒豪车的侧后方平地而起,往保姆车方向驶去,已经超过了最高限速。
车后方原本跟着三三两两几辆轿车,厢式小货车是突然“从天而降”冒出,速度又如逃命般,很不寻常。
蒋星寒蓦地将油门踩到底,追了上去,冯思言惯性往前倾了下,右手牢牢握住车把,见蒋星寒神情凝重地直视前方,下意识来了句:“怎么了?”
蒋星寒没回答他,只追到与那辆厢式小货车快要齐平时,蒋星寒转头提醒冯思言,声线充斥了慌张:“哥,开枪射轮胎,那辆车不对劲。”
冯思言降下车窗,冷飒的厉风如同巴掌,狠狠击打在冯思言脸上,他被刺得睁开不眼,眯着眼,瞄准车胎放了一枪,结果打了个空,子弹擦着车身外壳,溅出火星。
对方从后视镜里也看到了对他放冷枪的冯思言,狗急跳墙似的,一踩油门狠狠地撞上了保姆车,保姆车车屁股撞出个大窟窿狠狠震了一下,冯思言和蒋星寒看得肝胆俱裂,几乎能从耳边呼啸狂风中捕捉到孩子的惊慌失措哭泣的碎声。
在厢式货车打算撞击第二下时,蒋星寒加足马力,引擎发出轰鸣声“嗡嗡”不断,笨重的大奔原地弹跳一下,如离弦之箭,率先给厢式货车来了个热烈的“法式热吻”,将对方一路给逼到了路栏边缘,暂时动弹不得。
串葫芦似的,三辆车连成条曲线,蒋星寒趁机越过冯思言,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将冯思言给推了下去:“哥,这次我要是立功了,别忘了替我向筑眠哥哥说好话。你去控制保姆车司机。”
冯思言正晕头转向,就给蒋星寒一把推下了车,甩了甩发晕的脑袋,抓着枪往前跑,先给打算继续跑的保姆车的轮胎来了一枪。
小货车车身被撞的有些倾斜,但不妨碍他紧咬着那辆装满孩子的保姆车,他一脚油门踩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准备拉着保姆车一起死。蒋星寒捷足先登,在极短的时间内提高车速到极限,巨大的一声轰隆!!!
小蒋总发挥了他时常去乌岩山那崇山峻岭弯道玩漂移的车技,猛打方向盘,大奔原地来了个九十度旋转,把小货车给逼得再次撞向钢铁护栏,护栏承受力到了极点猝然断裂,小货车毫无障碍的翻下了山。而后,车技好的赛车手小蒋总也玩脱手,成功给对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