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夜加半天,堪比天上仙境的庄园在刑警们撤离只留下几个看守的民警后,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空城。
魏筑眠他们收集了很多有力而对方来不及销毁的证据,一个个难民似的顾不上吃饭睡觉,精神算不上萎靡,但也抖擞不到哪去。赶回春景市的时候,一天又过去了。
国庆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他们连小尾巴都没踩上就悄然翻页了,还不是翻一页这种,径直哗啦啦地翻了七八页过去。
他们没空跟着人民一起庆祝伟大的祖国生日,只能用没日没夜的加班来表达满腔的爱国之情。
溅着泥星、铺着灰尘的警车“滴呜滴呜”披星戴月载着一帮“乞丐”回到了市局,然后等他们灰头灰脸回到办公室,一天两夜没睡顶着熊猫眼值班的同事又朝他们劈头盖脸的砸了两个威力巨大的“手榴弹”。
老鸦昨半夜被人扔在市局门口,罗局亲自提审。第二天一大早罗局将本市首富张拓城请回局子喝茶,而莫恒丰还来不及坐下喝口水,就被罗局派来的秘书请去了办公室。
魏筑眠趁着办公室人员各忙各的,乱成无头苍蝇时,悄摸摸地拉着冯思言出了办公室,去了杂物间。
冯思言在魏筑眠反手锁上门后,一头雾水但眼神清明无比,魏筑眠脱了警服外套,从胸前掏出了他自己也未来得及看的文件。
杂物间的灯光不怎么明亮,偶尔还会“嘶嘶嘶”的罢工,闪烁个不停,搞卫生的阿姨申报了好几次换灯,后勤部也没来得及更换。此刻在看完了这份文件,灵魂出窍的两人头顶,悄无声息罢工了,魏筑眠和冯思言一下陷入黑暗也还没察觉到似的。
过了片刻,魏筑眠才慢慢说:“我原本还在想,为什么罗局会突然让我找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对小娇山庄园这么熟悉。将老鸦藏起来安全度过半个多月,又趁警方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小娇山时把人扔在市局门口,对方看一步走十步,连罗局都能被对方算计进去,思言,我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监控着每个人。”
冯思言平时含笑的眼睛再也不见温柔,所见皆是严肃的冷厉,手指捏着这份文件,止不住的抖:“这份文件如果属实,他们罪责难逃。”
“既然这么重要的证据在你身上,为什么罗局先找了莫队……“
魏筑眠重新藏好文件,刚想说话,门口就被敲响,冯思言开了门:“怎么了?”
“莫队出事了,罗局停了莫队的职,要他配合调查。说他牵扯了两件案子……”韩小吞吞吐吐,就是没有往下说究竟是哪两件案子。
冯思言回过头看了抿唇不语的魏筑眠,对韩小道:“怎么回事?莫队能跟什么案子扯上关系。”
韩小看了一眼魏筑眠,对方神色沉静如水,他心里没由来的打了个突,试探道:“副队,你是不是知道了?”
魏筑眠撞上那双还很清澈稚嫩的眼神,自从后半夜他在小娇山给罗局打了那个电话后,他就如在清洁一块常年污垢,无论清水洗上千百遍,一旦停止,又会流出洗不净的污水。魏筑眠忽而觉得很疲惫,他越过冯思言,拍了拍韩小的肩膀:“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余的事情先不要管,莫队的事也不要再提。先回去等罗局具体安排。”
冯思言一回警局就被魏筑眠神神秘秘拉到小杂物间,故还不清楚,莫恒丰究竟出了什么事,当下之急,迫不及待地和魏筑眠反方向回了办公室,魏筑眠则提示完了韩小后,径直往小楼梯下走,急着去找罗局。
韩小目光跟随着魏筑眠下楼,直至消失在楼梯口,眼神渐渐黯淡。
……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小姑娘的失踪就像连接炸弹的引信,一旦点燃,就发生一发不可收拾的连环爆炸,将一桩桩埋藏在地底不见天日的陈年旧案重新炸到了烈日炎炎的日光下。
罗正辉拿着老鸦为了保命而出卖张拓城和汪起书的证据去了一号审讯室亲审张拓城,而在那之前,罗正辉已经接连审讯了老鸦六个小时。他老人家很久没熬过夜,宽厚的眼皮一眨就是重重的几叠皱褶,魏筑眠和做笔录的警员也跟着进去了。
张拓城已经被戴上了手铐,仍旧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他似乎也料到了自己有这么一天,一见罗正辉也不慌不忙打了招呼:“罗局长,看来您是拿到证据了,这么的……”他无声一笑,怪声怪气道:“这么的胸有成竹,可不像早上见我无从下口审讯的模样,孙立这吃里扒外的没少收集我的把柄吧。”
罗正辉眼皮一撩,没把他的讽刺放在眼里,反而饮了口自带茶水,润了润嗓子:“那是当然,你要亲自看看吗?”
张拓城脸色微变,但被他控制的极好,像是多年来商场打交道,情绪不外露是他游刃有余的特长:“既然他都交代了,还有必要来审讯我吗?他跟了我三十年,什么事都经过他手,罗局长,您不如直接准备个一式两份的口供,让我签字画押就好。”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过场还是要走,不然你上了法庭突然翻供说是我们警方严刑逼供怎么办?”罗正辉像是和对方说起了相声,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争锋相对,绵里藏针:“汪起书跑得倒是挺快啊,他怎么没提前叫上你?”
实际上,汪起书跑了,却是连儿子也没顾得上安排就偷偷跑了,罗正辉安排人二十四小时跟着汪阳,还监听他的电话,然而汪起书就好像不在意这个儿子一样,不仅没做安排,也不管不顾,有点不同寻常。
张拓城儒雅的面庞狠狠一抽,难怪他在他说孙奇失踪后,汪起书就有些慌张,他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这几天他一定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才直接跑了。
满意的罗正辉道:“先说说,你建小娇山那所庄园的目的是什么?”
罗正辉想走过场,张拓城却不配合,他嘴角挂着冷笑,沉默着不搭腔。
“你不说,那只能我来替你说了。”罗正辉道:“你一开始,建这个庄园就是抱着别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就得从你当年想要从竞争对手手上抢走一块本市市中心的地皮说起,你当年收买了国土资源局一位现在已经退休的老领导的生活秘书,投其所好往他那送了一份很符合他心意的‘礼物’,那老领导一手遮天,还真就毁了之前的意向书,把地皮转而给了你。”
这位老领导时隔多年,因为一宗陈年旧案他被功成身退到被带走调查,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那些上头下来的“钦差”刚回到省厅就被罗正辉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喷涌而出的一通电话忙得没空歇脚,又忙了起来,捏着证据抓人的抓人,一部分人被迫去而复返的往春景市赶。
“你靠那块地皮,建了本市有名地标众汇贸易中心。不仅成功打压了对手,还一跃登上了本市富豪排行榜第一。你尝到了甜头,你知道有些人身居高位,对钱财早已不看在眼里。你干脆打起了别的主意,你开始从一些人贩子手上挑选相貌上等的孩子进行培养包装,对吗?”
罗正辉口中的众汇贸易中心,位于春景市春景街汇合南路。楼高533米,地上88层、地下3层,共91层。是一座集商业、办公、观光、娱乐、餐饮、会议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性商贸办公大厦。张拓城凭借这座商务楼,身价猛然飙升,成为了春景市首富,并且他的成功之路并不止于此,而是开始步步走向巅峰,这座商务楼就好像是他的人生的“幸运星”,造就了他如今在春景市的身份和地位。
也许是罗正辉的口述,触发了他创业时的艰辛,张拓城难得张口应和了一下:“对,那些孩子,真的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只是这话,比不张口时,还令人生气、愤怒。
做笔录的警员露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而魏筑眠仅是眉头一皱,监控室里吉祥物一般的副局长陪着一堆紧紧盯着这场审讯的远道而来的“钦差”们,表情可就有些深藏不露了,他们不关心张拓城言语有多挑衅,只想从他嘴里再挖出些上供的对象,故而一个个屏息静气盯着单面玻璃里面的画面看。
张拓城说的,那些男孩女孩都是礼物,小小的无辜人儿从被拐卖后再到被张拓城看上买走,从小就被打上漂亮精致的蝴蝶结,时机到了,等着客人亲自登门挑选,或者等着被主人因为利益大方送人。
想到接下来,罗正辉就要讲到他人生的巅峰时期,他总算肯屈尊降贵,再度开了金口:“后面‘礼物’越来越多,而被拆开的礼物要么‘废了’,要么就是‘脏了’没地方处理,我没办法,只能投入一笔资金,以苏任的名义在兴州市靠近春景市的地界,建了一所庄园。”
苏任就是前一晚被刑警们追击而跳河的中年男人,他化名为华宇,担任庄园的管家,对外开口,庄园的主人很神秘。
而张拓城嘴里的‘废了‘是被送给“身居高位”的人玩完后,一些孩子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没有了利用价值。‘脏了’是女孩子的初次被破了后,可以再进行下一轮的交易。
“你建了庄园,这跟那些‘脏了‘,’废了’的孩子有什么关系?”魏筑眠反问他,眉眼冷然的时候,和张拓城记忆中的一个男人很像。
张拓城看了他好几眼,像是被魏筑眠这个愚蠢的问题给问愣住了,实际他只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带血的微笑:“看来这位就是莫恒丰死活要让李少勤手下留情的警官,你父亲和莫恒丰关系还很不错呢。想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你可以去问他,他最有‘经验’了。为警方卖命,有什么好呢?连自己的命,连父母妻儿的安全也没法得到保证。”
魏筑眠猛地站起身,情绪难以控制,越过审讯桌,暴躁地拎起了张拓城一领,那一双向来清冷的眼睛血红一片,满是惊遽和错愕。
“不可能,我母亲是……”魏筑眠把自杀两个字反复在齿间咀嚼,不肯轻易吞回去,但也不肯轻易蹦出,心头掀起万丈惊涛骇浪。在他七岁时,冯霖就对他说了一切,说他父亲是个缉毒英雄,说他母亲是因为太爱他父亲才丢下自己追随父亲而去,还将母亲自杀留的遗言和那套房子一起给了他。每一年,冯霖夫妻俩都会带着自己和冯思言去墓地祭拜父母。自杀……他母亲是因为太爱他父亲了,才选择自杀追随而去的。
“自杀?”张拓城挑眉嘲讽地看着他,声音低得如同蛇吐红信般“嘶嘶”地令人心惊肉跳:“当然是自杀。只不过,自杀也要分是自愿还是被逼迫的。”
“你在说谎。”魏筑眠不等罗正辉阻止他,就把人扔回了审讯椅,他起身想去找被上级关押起来没有允许谁也不能见到的莫恒丰证实他母亲自杀的原因,罗正辉按住了他的手臂,朝他微不可闻地摇摇头。
罗正辉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如同这次审讯真的就是走个过场,然而,此刻神情严肃了起来,透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场,尖锐冷硬道:“筑眠,你先出去冷静冷静。”
罗正辉的话,如同一盆三九天的冷水,泼醒了他,也迫使他镇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背挺得僵直,眼睛如同刚开刃的锋利银刀,雪白锋芒一闪而过。
张拓城似是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对魏筑眠问出的问题做了回答:“因为废了的必须暂时有个地方藏着,等人找好了出货渠道送走或扔掉。脏了的话就只能让一些中产阶级的精英享受了,他们也不介意。”
罗正辉没有和他绕弯子的打算了,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足够充足,足够有力。张拓城的口供即使很重要,但看他时配合时不配合,真闹心,恨不得令人小直接摁着他手在口供纸上签字交差。
“后来你生意越做越大,就顾不上这项能给你带来财运的生意,所以你就把庄园交给了苏任打理,而苏任又找了老鸦这些犯过事的人来行方便之事。老鸦办事能力强,除了好色没有其它缺点,汪起书就跟着把负责处理失去利用价值的礼物交给他来办。”罗正辉目光攫住张拓城放松的面部不放:“那蒋应河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据我所知,他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成绩优秀,又是名校毕业,可断断几年就掌握了一家小公司,这本身也不简单。”
张拓城手一动,冰冷华丽的手铐哗啦作响,他整了整被魏筑眠扯皱的西装后,双手合十置在小腹前,肢体动作看起来很放松,若不是身在审讯室,单从张拓城整体来看,他很像在参加财经频道对于成功人士的采访。
“蒋应河啊!让他拿下那家公司不过是我对他的一个考验罢了,他脑子非常聪明,做事更是滴水不漏。我很欣赏他。”张拓城说起蒋应河,眼底还有激赏:“那公司,他一入职就取得了老板的信任,到最后,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我要的就是这种‘青年才俊’替我卖命,在他取得了我的信任后,我就让他去国外发展‘业务’他不但引来了很多不可高攀的客人,还‘超额完成’,将没有利用价值的礼物的去处也找好了。”
说到这,张拓城叹了口气:“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不例外,为了个女人,竟然对我说,他想收手不干了。”
张拓城和汪起书不明白,一开始积极在他们面前蹦哒想要得到个前途,得到前途后,他也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最后却突然说不干了。这对于张拓城他们来说,不是扯淡嘛,他们不仅不允许,还以蒋星寒和那个女人为要挟,迫使蒋应河继续卖命。
“是他妻子死前吗?”魏筑眠突然道。
张拓城讶异看他一眼,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肯定道:“死前一个月左右吧。”
魏筑眠闭了闭眼,眼睛的视线落在张拓城手腕那股反射冷光芒的手铐上,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蒋应河这个人了。
蒋应该虐打妻儿是真,性格乖戾暴躁也是真,他真的有可能为了妻子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而准备“金盆洗手”,若是蒋星寒在场,一定狠狠地冷嗤不屑。
张拓城看到魏筑眠的表情,似乎想到了更有趣的事情,嘴角浮起阴恻恻的笑容:“你们还不知道吧,蒋应河的妻子也是从庄园里的那群孩子里挑选的,他赋予了她身份,给了她新名字。她八岁被拐,被我买下,培养了那小姑娘整整八年,原本是想送给一位高不可攀的‘贵人’,可惜蒋应河第一次向我要东西,我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赏给了他。可谁知道,他这种薄情、利益至上的人,也会动了心。”
张拓城又说:“不过,我愿意卖蒋应河这个人情,也是因为那小姑娘性格执拗不太好驯服,怕给我惹出什么事端,‘贵人’要是有个好歹,我得负全责。”
张拓城会这么说,是因为苏任曾不止一次对他说,那小姑娘夜里偷跑了好几次,他们不敢往她脸上动,就往她身上打,打得奄奄一息,又给她上最好的药。
可她不长记性,好了,又开始盘算着下一次逃跑,还想怂恿其他人一起跑。被打过的孩子没她那么不怕死,一个个吃够了教训,宁愿暗无天日的熬着,也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张拓城将人送到蒋应河手上时,意味深长道:“这件礼物,性子骄傲难逊,你要看好了,指不定哪天就跑了。”
那时的蒋应河说,我会让她乖乖屈服的。越有难度,才越有挑战性。
张拓城在心内惋惜,最终屈服的却是蒋应河。那女孩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这一份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