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郡王回来了。
饶是太后有这个心理准备,在猝然得知消息时也吓了一跳,一直到人被领着到了自己跟前,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面容,是允礼的身体,但那双眼睛和神态...
冷沉的,淡漠的,面无表情的...
太后第一时间确定了眼前人真实的身份,不是死里逃生的果郡王,而是她那个不知所踪的亲儿子......
慈宁宫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于十四预料的喜悦氛围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尴尬和冷清...
但不应该啊...
十四暗自嘀咕着,额娘不是时常为了十七弟的死讯而伤心吗?如今人还没死且平安回来了,怎么额娘看起来还有些无所适从呢?
饶是十四再粗枝大叶也看出了不对劲,对着身边人示意,“十七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后请安——”
力图打破让人紧张的沉默,十四甚至习惯性上了手拽了转对方的衣袖,太后看在眼里为他的大胆和失礼下意识的担心。
这傻孩子...
那可是他怕得不行的亲哥哥,居然敢这般上手推搡,也不怕被秋后算账...
自进殿以来就默不作声地把这母子俩亲昵的言语和眉眼官司看在眼里,雍正神情没什么波动,对于十四的举动也不甚在意,只是挑了挑眉,随后如他所愿地屈膝
“允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自陈身份说的顺畅和自然,太后却有些膈应和不自在,只借着他请安的机会细细打量着失而复归的儿子...
面色正常,行动流畅,言语清醒...
全须全尾的,虽是换了跟身体和身份,但到底应该是没有什么身体损伤......
“好了...”
久不作声被十四以为是不满,眼看他又要咋咋呼呼地说话得罪人,太后连忙出声,“人平安回来就好,用不着在乎这些虚礼...”
雍正很快起身,“多谢太后关心。”
关心之语是真心的,太后是真觉得老四回来了实在是很好。
只是对上那双始终淡漠的眼睛时,太后也后知后觉地觉得别扭起来,后续的关心莫名地也泄了气,一时说不出口来.....
只能转了个话题,“当初船只失事震惊内外,脱离了危险,怎得不立刻回来......”
话未说完又止住了话头。
雍正自然地接过,“船只毁损实在是意外和出人意料,儿臣担心有小人从中作祟,是以不敢第一时间现身,只能将计就计,转到暗处伺机查探......”
眼看额娘语气不对,十四连忙打圆场,“额娘,十七弟也是迫不得已...”
说完使了一阵眼色,雍正会意,面上歉意颇浓:“十四哥说的是...”
“让太后担心实在是允礼的罪过...”
说是罪过,可神情间确实不以为意的。
太后微默,眼前人换了个身份和面容,却还是那个冥顽不灵,木头一般冷硬的老四。
想也知道互换身份后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否则只会被占了皇帝身份的允礼针对和处置,太后能理解他的隐匿和蛰伏,却有些不能理解他连半点消息都不肯透露与自己...
倒让她担心了好久,若不是那日十四说漏了嘴,她还真的担心老四就此阴差阳错地,替允礼死在了黄河里而连个全尸都捞不着......
甚至他到现在还在跟自己兜圈子,一口一个‘允礼’,当真是适应极了新身份一般......
怕是连一声额娘也不愿叫了?
太后一口气怄在心里不上不下,语气也凉凉的,“既是暗中查探,可探出什么真相来了?”
真相就是小心眼的老四不仅抢了十七弟心爱的女人,嫉妒十七弟才华和俊朗,甚至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只可惜技不如人被十七弟反过来整到如今昏迷不醒了。
十七弟多可怜啊,老四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活该。
但这话肯定不能对额娘说的。
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十四只能自觉担任起斟茶倒水的任务,一人倒了杯茶打断了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正欲开口解围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好弟弟开口,“快了,儿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需等皇兄病情好转之时禀明即可...”
处理什么?
老四会醒他不怀疑,就是怎么也不相信老四还能好的起来...十七弟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十四没听明白,太后却听明白了。
还能处理什么,处理那个冒牌货罢了。
‘皇帝’病重的事情老四果然掺了一手,不知不觉间把人处理到病床之上醒也醒不过来了......
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太后拨弄着手心的佛珠,忽地提起,“听闻你黄河出了事后,是被十四救了...”
话题实在转的突兀,十四没这么明白怎么又提起这一茬,雍正却轻而易举地明晰她的意思。
语气变淡了几分,“回太后,多亏了十四哥相救儿臣才能捡回性命,是以十分感激...”
一口一个‘十四哥’,一声接一声地‘十分感激’。
但眼里的冷意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欺骗不了太后这样眼利之人。
眼看着十四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兄友弟恭,太后眼皮直跳,闭了闭眼。
“十四,你先出去,额娘与老...十七单独说说话...”
“额娘与十七有什么话还得避开儿臣才能说?”
下意识地嘀咕着,但眼看太后脸色不好,而他敬爱的‘十七弟’也示意他回避,十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但想起什么,脚步又顿住。
额娘也不知为什么这般生气,可别把他的军师和好兄弟给得罪了。
所以临到门前还补了一句,“额娘,十七弟大难不死已是不易,您可别为难人...”
太后:“......”
这傻大儿,她都是为了谁?
不仅半点真相也没发现,反而还真跟人家兄友弟恭起来了,护得还挺紧生怕自己欺负了人家似的,却不知他的‘好弟弟’算计着何时把他踹下船去......
“皇帝的身体,是你做的?”
雍正:“太后何出此言,儿臣惶恐。”
装的倒是像,这时候了还在装模作样。
太后:“......”
两个儿子,一个心眼缺的让人着急,一个心眼多的又让人招架不住。
太后有些糟心。
只剩下母子二人,也不再与他打太极,没好气地开口,“你的身份哀家一清二楚,老四,在你亲娘面前还要再伪装吗?”
对她隐隐约约的控诉和痛心只有一瞬波动,随后恢复如初。
正是在亲额娘面前,才要时时谨慎啊。
毕竟他的额娘眼睛尖利心有七窍,而他们之间也不是亲密无间而可以相互坦诚的平常母子。
雍正:“额娘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