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引发的嗡鸣占据了男人的双耳，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陈泫想置他于死地。
他下意识用力扣抓着陈泫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腕，却无法撼动半分。
冷不丁的，喉间的力道一松，男人没反应过来的从空中下跌一段，数秒后才捂着脖子升起，后退两步，看向陈泫的眼神比先前多了几分畏惧。
冷汗爬满后背，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
这是一次底线的试探，以结果来看，他不仅低估了陈泫，还看轻了对方在陈泫心中的分量。
男人咳了两声，嗓音沙哑道：“仙君误会了。秦姑娘留在神山，并未受人胁迫，而是自己选择的。既然她是仙君的朋友，当然也是神山的贵客，我们自不会亏待了她。若少了半根汗毛，届时任凭您处置。”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盘状物，隔空送到陈泫手中。“这是可指引神山方向的罗盘，等仙君得空，欢迎您来做客。”
陈泫接过一看，果真是一个铜制罗盘。这罗盘制作精巧，盘面雕刻有星宿图样，刻痕处有擦拭不去的深色锈迹，似乎已经有些年份了。
“夜已深，在下便不多叨扰了。”男人又冲他行了一礼，双手在胸前古怪地比划一下，嘴里念道，“?罗格腾格里保佑。”
“等等。”见男人要离开，陈泫开口拦下。
“那些叛逃的信徒，你们会如何处理？”他道。
男人对他突然的提问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带回神山，洗去罪恶，再受教化。”
听到这个答案，陈泫沉默下来，没有再问。
信使来去匆匆，漆黑夜空，转眼便只剩下他一人留在原地。
高空冷风呼啸，夹杂着荒漠砂石的气味，显得更加空旷荒凉。
陈泫在风中站了一会儿，静静看着手中指针微微晃动的罗盘，以及那个留有白谪影像的环佩，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个?神教，绝不仅仅只是一群以邪神为信仰的地方组织那么简单。
?罗格身为一个地处西域的邪神，与仙盟大都远隔千里，居然能被白谪供奉。而后者身为首席，自是仙家之首，却暗中供奉邪神。
按理说，若换成别的地方小型教派遇上这种情况，上赶着攀附都来不及，?神教却不以常理出牌，反把白谪的把往她仇家手里送，像生怕陈泫扳不倒她似的。
还有那今夜前来的信使，对他的情况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明显是深入了解过的。陈泫如今的去向虽说不算特别隐蔽，但也决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楚的，更何况对方还提前控制了秦双雁，显然是蓄谋已久。
如此大费周章引他去神山，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又在空中待了片刻，陈泫正欲返回，天边却忽然划过一道光弧。那光弧来势汹汹，直冲他而来。
陈泫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抓住。
那是齐怀善发来的加急传讯。
“——小六，寻到人后切莫急着回来，赌市近日不太平，是冲你来的。先在西域躲避，不要担心，我们暂时安全。”
深夜来讯，字迹潦草，想来是情况紧急，已经顾不得一笔一划了。
“……”陈泫将那几行字来回看了几遍，闭了闭眼，将传讯石握在手中。半晌，几缕齑粉顺着指缝飘散。
想不到，白谪还是行动了。
赌市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去了，他一现身，反而让泉婆坐实了窝赃逃犯的罪名。反之，倘若他一直不回去，就算白谪带人围了赌市都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泉婆现在年纪大了不喜打打杀杀，但倘若要撕破脸，先不说她的两个徒弟分别是不见楼之主与通世阁之主，光是赌市养着的那些修士魔修就够仙盟喝一壶了。
如今正是魔界与修真界关系紧张的时刻，随时可能爆发战乱，只要白谪没疯，都绝不会真选这个时候找赌市的麻烦。
只是这几个孩子——
陈泫低头，看向脚下的零星灯火。
回到房间，迟重林已经醒了。
后者睡了足足两天两夜，一朝睁眼，只觉得头重脚轻，四肢发软。头部像是被重锤用力击打过，稍一移动就会引得一阵钝痛。
“……师尊？”昏暗的烛光晃得眼前出现一片重叠的光影，迟重林拧着眉，在一片混沌中看到陈泫推门而入。
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陈泫抱住，后来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接着便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再一睁眼，就是这间屋子。
暗中盯了贺庆他们那么久，迟重林当然能认得出，这里就是他们落脚的住处。
看来自己已经被带回来了。
窗外一片漆黑，分不清时辰。陈泫进屋时带回一身的寒气，想来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
迟重林侧身想从床上下来，刚挪到床边脚还没沾地，整个身子已经左右晃了好几晃。
“别动。”陈泫上前摁住他，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确认已经退烧后，神色才稍微放松一些。
“你病了，睡了两日。”他道。
陈泫的手本来就凉，更别谈在冷风中吹了那么长时间，贴在额头上，像块散发着寒气的玉石。
迟重林眨了眨眼，被寒气一激，头脑霎时清醒许多，昏睡前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了回来。
“……”
回头想来，这貌似还是他第一次见陈泫这么情绪化，不像端坐高台的清冷神仙，倒多了许多人情味。
这种人情味与陈泫失忆时不同，那时的他是混沌懵懂的，灵魂赤条条被丢入人间，被迫接纳着周围的一切。恢复记忆之后，陈泫遁入世俗磨成的壳，遇事更加从容冷静，同时也变得越发难以靠近。
不过——
迟重林抬眼看向陈泫的脸，抬手摸向额头，掌心触及一片冰凉，胸腔中的悸动越发剧烈。
……这层壳，貌似如今正在对他打开。
“时辰尚早，可以再睡会儿。”陈泫没拿开自己被握住的手，垂目淡声道。
“弟子睡够了。”迟重林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有些慌乱地错开陈泫的目光，视线却无意扫到后者眼下的青灰。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蹙眉问道：“您不会这两天一直没休息吧？”
“……”
房间内立马安静下来，迟重林抬头看他，眼前却只剩下一张躲避对视的侧脸。
*
半晌，陈泫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迟重林一边往人身上盖被子一边灌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的理念，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透支身体大病一场的负面典范。
为了让陈泫更好入睡，迟重林干脆熄了房内的蜡烛，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您先休息一会儿吧，今晚我守着。”迟重林坐到窗边，道。
这几天没合眼，陈泫确实感到有些疲惫，但还远没有到倒头就睡的程度。如今一下直挺挺躺在床上，反而困倦全无，精神百倍。
“?神教的人方才来过。”沉默片刻后，陈泫主动挑起话头，“他们与白谪有牵连，但似乎并非同心。”
“……所以他们过来，是想和您联手？”迟重林转头看向他，黑暗中，一双金瞳显得格外明亮，“那您是怎么想的，师尊。”
“我必须去。”陈泫道。
安静几秒，迟重林嘴角扯出一抹笑：“弟子明白了。”
他自窗边起身，朝陈泫靠近几步，接着将自己这些时日所打探到的信息全盘托出。
“?罗格腾格里大概在三十多年前首次出现，之后就在西域引起了小范围的传播。但由于西域地区间交通不便，未能造成较大影响。”
“与其他宗教不同，?罗格腾格里在传播信仰的同时，还聚集了大量信徒，令其集中居住在一座雪山中，广建神殿庙宇。”
“他们将那个地方称之为——‘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