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皇粮峪村的人们,多数家里为怎么吃豆腐上心的时候。
村支书黄有福在家和老婆黄婶却在拌嘴。
两个人因为黑驴和小强,看似挨不着边的事,你一句我一句地唇来舌往地呛呛着。
黄婶刚刚顶了丈夫一句,丈夫又给他还过来。
”你说俺心疼黑驴比心疼儿子还强。那才叫胡说呢!眼看这几天就要割麦了,仓里的活,推碾子磨磨,都得指望着黑驴干呢!俺心疼黑驴就是心疼咱村里人。咱这黑驴顶咱十好几个大男人干活啊!”
“俺不是嫌你心疼黑驴了,俺是说小强在你心里还不如黑驴有分量”
“净瞎说!俺能不心疼儿子?男人自有男人的心疼法。不像你们女人一天到晚儿子长儿子短地挂在嘴上。男人的心疼是浸在骨子里,要让儿子去励练,练就一身好胆识,好身手。
顶门立户,闯天下?需要的是真本事。水渠里的鱼,抵不住大海的风浪折腾!”
“行行行!大道理俺说不过你,俺就知道,你的心疼就是多让儿子吃些苦!”
“娘!娘!俺饿了,咋还不喝汤啊?”
小儿子小勇,下午疯玩了一个下午,刚才有点乏了,一个人躺炕上睡着了。这会儿听爹和娘大嗓门的一呛呛,把孩子吵醒了。小勇这一醒也感觉出肚子饿了。
“喝汤”这个词,从古到今,就是大半个中国“吃饭”的代名称。
长期以来,由于家家户户的人们长时间吃不上干米饭,蒸白馍。到了饭点就是喝稀的。不是稀粥就是菜糊糊汤。
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吃饭是喝汤,喝汤也是吃饭。
名副其实地认为喝汤就是喝汤,根本吃不到干饭,既然吃不到干饭,也就不再使用吃饭这个词了。
到了现在,中原地区好多地方,还仍然把吃饭叫“喝汤”。
大妮一看小勇醒来了,赶忙招呼小勇过来,小勇靠在大妮的身边,眼巴巴看着爹娘的样子,再不敢嚷嚷肚子饿了。因为他看出来,娘的脸色不对劲。
大妮开口说:“娘!俺知道俺爹的心思。眼下让小强多吃苦,为得是长大少吃苦”
“你爹说的理儿娘懂,可俺这心里就是老惦记小强,看他吃点苦,俺恨不得能顶替他!”
黄支书一听黄婶这句话,后边的话又跟上来了。
“你可真是个好娘啊!儿子闺女能摊上你,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当然,黄书记这话得反着听。黄婶自然是听出这句话的潜台词了。
“咋得?你是嫌俺怠慢你了吗?俺这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老东西了。冷的热的那一样不是俺给你想在前头。俺好像前世该下你们黄家了,在担架队的时候,放着解放军的大干部不跟,硬是跟你这杠头来到皇粮峪。”
听娘又扯起以前的车轱辘话,大妮怕娘的这句话伤了爹的自尊心,心里也有点起急。
“娘,爹,俺算明白啦!人这婚姻啊,就好比戏文上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啊!你跟俺爹一辈子吵吵闹闹,咋?还是你俩最亲!老头老婆谁也离不开谁,这叫天作之合,美满姻缘!”
大妮的话一下子惹火烧身了。
黄婶扭过脸气哼哼地说: “没你说话的份,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不急着寻婆家,一天到晚的糗在家里,不知你想找啥样的好男人?”
见黄婶的话又冲着闺女来了,当爹的怕闺女受委屈,赶忙把话口岔开。
“对了!石良家里的咋样啦?”
听丈夫转了话题,
黄婶的语气也和缓下来。
“俺和大妮下午在石良家待了挺长时间,俺给石妹摸来摸去也没摸出个子丑寅卯来。心里有些不踏实”
“呀?要是这样 ?这两天你还真得勤去石良家看着点,生孩子的事俺们男人帮不上忙,咱皇粮峪就靠你这个巧手观音了”
“得得得!别给俺戴高帽了,不和你闲扯了,大妮!快烧火!赶快糊汤,俺估摸小强他们说啥也该回来了。
“娘!还有俺哩!俺早就饿啦!”小勇冷不丁冒出一句。
黄婶一笑,用手摸摸小勇的脑袋。“对!还有俺小勇儿哩!娘惦记着俺小勇儿哩!甭管到了啥时候,俺们小勇都是排到第一位。来!稍等一会儿,娘就给你做好香喷喷的辣子豆腐啦!”
小勇挣脱黄婶的手,一出溜,蹲在大妮身边,两只手拽着大妮的胳膊,歪着脖,吊着脸,两只小眼提溜溜圆地瞪着灶膛里红红的火苗。
外边,天上的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色越来越暗,风雨朦胧中,有一条人影从大沙河方向急匆匆地朝皇粮峪这边走了过来。
他光着两腿,脚上也没穿鞋,低着头,绷着劲,小短腿紧得捣腾。头上顶着雨水,脚下踩着泥水,一脚深,一脚浅,一会快,一会慢地紧着赶路。
他不时大步跨一下,有时两脚趟下水,看他那闷头疾走的架势,就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的着急。此人,正是回村搬救兵的男知青小个子高力。
忽然,他打了个趔趄,身子倾斜了一下,跳脚蹦起来,随后,就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啊!啊”叫了两声。
两只手抱着右脚,嘴里嘶嘶直吸凉气。原来他的右脚大脚趾正好踢在一块石头上,脚趾甲盖搓掉了一小块。
常言说十指连心,不仅手指,脚趾头也是如此。
这突然地疼痛,疼得高力的脑袋上帽了汗。也因为疼,他的小脑袋卜朗鼓似地甩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大脚址头好些了。
他蹲在地上,抬起刚才疼得几乎溢出泪水的眼睛,看着横担在眼见的两座大山,又是皱眉,又是呲牙。
转瞬,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脸色转而变得从容。
他两只手抓住耷拉在胸前的两条裤腿,往上一托,从脖子上取下裤子。
先把裤脚的疙瘩解开,把两只鞋掏出来,然后,把湿漉漉的裤腿分别往大腿上一套,挺直身子提溜两下,两腿绷了绷,感觉了感觉,随之使劲勒了勒裤腰带。
两只脚往鞋壳篓里一杵,跺了两下。腰往前一哈,两只脚又捣腾起来,步子迈的不算大,可是捣腾地挺快,蹭蹭地往前紧窜。
也不管脚底下是泥,还是水,遇水趟水,逢泥踩泥。
啊!他一口气穿过两座山拗,抬腿就到了皇粮村。
此时,他的心情说不上是着急还是兴奋,小跑着就冲进了赵二爷的院子。
吆?赵二爷的房子黑着灯,满院子空无一人。
他先推开他们宿舍的门,摸黑找到水缸,抓起葫芦瓢夭了一瓢水,痛痛快快喝了个够,这才摸黑找出雨衣转脸出了屋。
赵二爷的院子里,原先只住赵二爷一个人。
赵二爷是老光棍,往常队里忙得时候 ,赵二爷在队部找个地方一迷瞪就行了。因为他去哪儿睡都是一个人,回院子住是一个人,在生产队里住也是一个人。所以插队知青来之前,赵二爷的院子里多数是黑灯瞎火空闲的时候多。
自打插队知青住进院子里,赵二爷这才把房子,院子好好地拾掇了一番。院里的杂草清除干净,屋子里的尘土捣腾出来,院子里原本坑坑洼洼的地方取高垫低,把院子收拾的平平整整。
往常这个点儿,赵二爷多数会回到院子里来,跟他们唠嗑。
今天,高力因为心里有事,急着找赵二爷,所以一头扎进院子里。 哪料想,一进院子满院子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声响。
即使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高力进到这个院子,心里也感觉暖哄哄的,毕竟这也是自己在皇粮峪的家啊!
特别是回想起那一幕,感觉生活过得也蛮有滋味。
那是上个星期六的傍晚,吃过晚饭,他和陈刚离开小伙房。
也就是女生宿舍旁边的一个小屋子,急匆匆回到自己屋。回到屋里,两个人,一人抱一本书,一人守一个煤油灯,专心致之地看起手里的书。
他看得是《三家巷》,陈刚看得是《红楼梦》。
俩个人正看得着迷,突然,门外响起李秋月说话的声音。
“陈刚!高力!我们来串门来啦!把屋子收拾干净,我们要进来啦!”
这会儿,屋子里的陈刚和高力两个人,一人一条大裤衩子,光着膀子。
每人手上抱一本书,这可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书,在当时那可是禁书。
如若让别人发现了,好说不好听。
听见秋月的喊声,陈刚一顺手,把书塞的枕头底下。
高力有点发懵,嘴里说:“书!书往哪搁啊?”
虽说高力的嗓门不算大,可外边等着开门的李秋月和谭小玉两个人都听清楚了。
一听说有书看?两个女孩子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秋月上前一步把门推开。
嘴里故意“哎吆!两个大男人猫在屋里看什么好书呢?本姑娘来查禁书来了!藏好了没有?我可进来了!”
话到,人也到了,直接进了屋子里边。
高力一听是女生来了,慌忙把书藏得褥子底下。书刚藏好,门已经被推开了,打头的是李秋月,跟着她身后的是谭小玉。
原本,女知青是从来不到他们男生宿舍的。这天,因为有事,李秋月和谭小玉才突然造访。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按照队里的安排, 赵二爷的院子里原本住三个男知青。
眼下就剩下他和陈刚两个人。另一个同屋的同学名叫江剑。
两个月前,江剑收到家里的一封来信,信里说母亲病重,让他赶快回家见最后一面。
江剑收到母亲病重的家书,心里可就没有底了,回家心切。第二天天不亮,江剑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到公社搭上去县里的长途公交车,几经辗转总算回到了北京。
江剑临行前对陈刚和高力说,他回家看看,最多也就十天半月,就回皇粮峪。谁料想,江剑这一走就过去两个多月。
今天,江剑来了一封信,信不是写个旁人的,而是写给女知青谭小玉的。
信中还夹带了一封让谭小玉转给陈刚的信。
谭小玉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儿,看过了江剑给自己的这封信,心中淡然一笑,她把信随手扔到桌子上,然后转身推门出去。
到了院子里大声喊了一声。“秋月!我去男生宿舍一趟,我去给陈刚送封信,你去不去?”
秋月这会儿正在房东翠玉家,听翠玉她娘讲古。
什么叫讲古,就是讲皇粮峪和娘家村的往事。一开始李秋月主动接近翠玉娘心里想得是,自己是个插队的女知青,在学校又是共青团员,主动接近房东,摸摸村子里的情况,冠冕堂皇的话叫作社会调查。
其实,秋月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大大咧咧的性格,说话不爱拐弯抹角,为人主动热情。
她和翠玉娘这么一聊,得知翠玉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她的心里可就起了同情之心,每天吃过晚饭歇凉的时候就经常去翠玉家找翠玉娘唠家常。
内心想的是给翠玉娘宽宽心,她打心眼里非常同情翠玉娘这个年轻的寡妇。
这会儿,听见谭小玉在院子里喊她,她赶忙走了出来,嘴里答应着:“行!我和你一块儿去。”
秋月和谭小玉这一来,把正在看禁书的他和陈刚逮了个正着。
虽说,两个女同学的突然造访,搅闹了他们偷看禁书,可期间发生的一幕,高力想起来还是蛮有情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