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这场大暴雨,注定让很多家庭的人们今夜都难以入睡。
就在陈刚和高力聊天的同时,村支书黄有福和老婆黄婶两个人也是辗转难眠。
黄书记的院子不算大,整个院子还没有翠玉家的大。
小院子一共五间房,正房三间,一明两暗。
堂屋既当厨房又是餐厅。
西侧屋是老两口的卧室。
东侧屋是两个儿子的卧室。
院子里的西厢房是女儿大妮的卧室,东厢房是存放粮食和杂物的地方。
两个儿子那屋早就没有声响了,老俩口却是翻来复去睡不着。
黄婶见丈夫老翻身,就知道丈夫心里有事睡不着。她低声问
“他爹?你也睡不着啊?”
“这哪能睡着啊!你听?外边的下雨声有多大啊?洪水漫过了大坝,麦子又让水淹啦!”
“唉!俺也和你一样,脑子里乱七八遭的,一会儿担心麦田,一会儿担心石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守不住神。你说这可咋办?”
“老婆子!别瞎想啦,闭上眼睡吧,咱斗不过天啊!”
“你说让睡俺就能睡得着吗?”
“那你说咋办?总不能咱两个瞪大眼睛等天亮吧?
唉。。。这叫咋回子事?看着地里的麦子长得挺喜人的,眼看着就该进仓了,偏偏遇上了不开眼的老天爷,这不是成心往绝路上逼咱们吗?”
“他爹!你瞎说个啥呀?你说的话要让老天爷听见了这还了得?”
“说都说了,那该咋办呢?”
黄婶赶忙说:“快快起来,给观音娘娘上支香,求她保佑咱平平安安!”
黄书记顶嘴:“俺不上!要上你上吧!”
“唉!你这个杠头,快!快!俺求你啦!不为俺,为咱村里人行不?上了?求菩萨保佑咱全村人平平安安。俺求你上支香好不?”
黄书记听了黄婶的话,略思索了一下。似有所悟的说道:“你说的也对。权当死马就当活马医吧!好!行!俺和你一块上!为咱全村人求个平安!”
黄书记说完,从炕上爬了起来。
黄婶一个轱辘从炕上也爬起来,趿拉着鞋赶紧跑到堂屋,划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灯光映照下,黄婶上身穿着一个红肚兜,下身穿了一条吊腿裤,脚上趿拉着一双黑布鞋。
她抬头看着堂屋墙正中上方的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回身从镜框后边抽出了一把香。
黄书记慢慢地从里屋走过来,他把手里拿的衣服递给黄婶,低声耳语。
“ 你快把衣裳穿好,敞胸露肚地给老人家上香,是大不敬哩。再说,下雨天屋里冷,小心着凉!”
黄婶赶紧穿好上衣,把鞋提好。两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用湿毛巾擦了把脸,把毛巾递给黄书记。她抽出三根香,凑着煤油灯,把香引着。
黄书记端过盛有半碗米的小碗,摆到老人家画像下方的方桌上。
黄婶双手作合,两手掌重叠,两个拇指和手掌把香端稳,对着老人家像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插到小碗里。
闪闪的香火头吐出的丝丝香雾,飘飘浮浮升腾起到老人家像近前,缓缓散开。。。。。。
黄婶一手拽过黄书记,两人跪地,给老人家像磕了三个响头。
黄婶端起煤油灯进到里屋。
黄书记站在堂屋半天一动不动。
他高仰着头,看着老人家像。
内心独白:”敬爱的领袖!盘古开天俺不知道,可打土豪分田地?初级社?高级社?俺知道,俺都亲身经历过。
俺知道您惦记着百姓的吃喝。
百姓挨饿,您心里也难受,听说您也不吃肉了?
您可知道百姓的心里咋想吗?您吃肉吧,您吃得好点,好攒起精神,只有您才能给百姓一个安稳,温暖的家!
伟大的领袖,俺求求您,您吃肉吧!您身体好,老百姓才有盼头啊!俺再给您跪下,再给您磕三个响头!”
咚!咚!咚!三声震得黄婶一惊。她赶忙从里屋炕上爬起来,来到堂屋把跪在地上的丈夫扶起来。
整个堂屋一片漆黑,只有那三根香火头睁着红红的眼睛。。。。。。
老两口回到里屋,重新脱衣上炕。
黄婶看着丈夫:“你说,咱不管求啥事,求菩萨保佑,求灶王爷给粮,求送子观音赐儿,求大禹治水,都是给老人家敬香,老人家管着天下百姓这么多事,还不得累坏了啊?”
黄书记不无感慨地说:“天底下只有老人家跟咱老百姓一条心!只有老人家明白咱普通百姓的心思啊!”
“你许的都是啥愿?千万不可对旁人说,说了就不灵了!”
黄婶煞有介事地嘱咐丈夫。
“俺懂!许了愿,俺的心里一下子也踏实多了,天大的事,有老人家给咱撑着,咱放心的睡觉吧!”
“中!中!”
黑暗中两个人脸对脸,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就在黄书记和老伴在堂屋上香的时候,黄小强也还没有睡着觉。
他的脑子里无数遍地播放着父亲用那个小瓷瓶里的东西给赵二大爷闻的那一幕。
他生长在这个家里,日夜生活在这个家里,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瓷瓶。
在大队部他看清楚小瓷瓶底下“孙记”那两个字。可是在他的记忆力里,整个村子,所有的亲戚朋友搜寻个遍,都没有姓孙的。那么母亲和父亲是哪里弄来的这瓶标有“孙记”字样的皇粮老酒呢?
他很清楚地记得,父亲确确实实喊的是让他找母亲去拿“皇粮”老酒。自己和母亲一说,母亲立刻从大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从小木匣子取出这个白色的小瓷瓶。
父亲用筷子蘸了蘸小瓷瓶里的东西,放到赵二爷的鼻子底下,让赵二爷闻了一会儿,赵二爷就苏醒了,这个小瓷瓶里的东西太神奇了,这无疑是天底下的宝物呀?”
黄小强睡不着,他躺在炕上大睁着眼,看着屋顶棚发呆。
他不停地想,怎么想也理不出头个绪,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睡着了。
在黄家,和黄小强一样还有一个没有睡着的人,那个人就是黄小强的姐姐大妮。
大妮今天也看到了父亲给赵二爷闻药的那一幕。
她的记忆里依稀见过这个小瓷瓶。
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她能确定的是,她曾经看过这个小瓷瓶的时候,拿小瓷瓶的人不是母亲,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比母亲瘦,比母亲好看。
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小瓷瓶呢?那个拿小瓷瓶瘦瘦的女人又是谁呢?还有!自己是怎么见到的那个女人啊?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在胡思乱想中捱过去了。
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那个来插队的名字叫陈刚的男知青。
大妮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种感觉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怎么这个男人一出现,自己的心就把握不住了呢?
难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想象的那个人们吗?
哎吆!大妮自己对自己说”黄大妮呀黄大妮!你的面皮咋就这么烫啊?”
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脸热得有点烫手。
这时候的大妮没有照镜子,假如她现在去照镜子,她一定不敢相信,镜子里的她是那样的娇艳,那样的美丽。
不记得曾经是哪一位国外预测大师说过,无论距离多远,无论地处何方,人世间男女异性之间一但有了心理感应,彼此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并能够在梦境与对方相会。
现在的大妮和陈刚之间恰恰有了这种感应。
梦境中的陈刚和大妮彼此相互牵着手,彼此的眼睛注视着对方,两个人没有语言,你看着我,我看着泥,看着看着两个人的身躯渐渐飘动起来,没有翅膀,两个人的手臂轻轻一划,人!飘远了。。。。。。
进入梦乡之前,陈刚的心中是百感交集,他把自己假定为今天事件中的某一个角色。
第一个,他把自己假定为赵二爷。如果自己碰到大坝进水,大田被淹的时候,自己会跳到水里用身体去堵涌进大田里的洪水吗?
第二个,他把自己假定为二秃子。如果让自己去照顾赵二爷,自己能像二秃子那样钻到赵二爷的心里去吗?
两个假设都是不成立的,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理由是自己不会碰到那样的情况,不会碰到的原因就是自己没有那么细微的观察力和预测力。
有了这样的答案,他明白了自己问题的所在。也就是从这个夜间开始,陈刚看待事情,认识问题的能力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人!认识别人容易,认识自己很难。一旦认识了自己,处理起事情就会游刃有余。
天很快就放亮了!他的梦也醒了!醒来之后,他想到这个奇特的梦。自己怎么在梦中会和大妮在一起呢?
这一夜,多少人家都是在不眠之中度过的。大雨里的麦田揪着人们的心。
天一亮,家家户户的人们,没有谁指挥,没有谁相约,都不约而同地拥向大坝旁边的麦田。
麦田里一片汪洋;
麦杆被大水吞没了;
偶尔有几株麦穗漂浮在水面上。
黄书记和石良蹚水查看着麦田,赵二爷由陈刚和黄小强搀扶着站在田梗上;
龙二站在麦田水洼中央,两手攥着麦穗,呆愣着不动:
人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黄书记。
突然!蹲在田梗上的二秃子,放声大嚎起来:“俺的娘啊!俺那可怜的媳妇啊!一年的辛苦又泡汤了呀!啊!啊!俺的娘啊。。。。。。”
二秃子的嚎淘大哭勾出了人们憋在心底的泪水。
人群中响起男人们的抽泣声;
远远站着的女人们放声大哭;
黄书记看着天,老泪纵横;
赵二爷紧闭双眼,现出痛苦的神色;
黄小强,陈刚,高力脸色铁青,泪水默默地淌着;
龙二满脸都是泪,紧咬牙关仰望着天;
狗唤子一家三口不说话;
大妮和黄婶拥抱在一起,肩膀抽动着;
二秃子看着黄书记,哭喊着:“黄!黄书记!一年的希望又没啦!往后咱吃啥呀?”
黄书记擦了擦眼泪看着大伙:“吃啥?啥能活命就吃啥!只要保住命,就能活下去!”
二秃子又问:“那? 咱村得女人孩子?又得讨吃要饭去啦?”
这句话,就像一把钢针戳进了人们的心窝子。
“二秃子兄弟,求你别说了,俺们心里难受啊!”
翠玉娘带着哭腔提醒二秃子。
在场的女人们哇得一声嚎啕大哭!
黄书记眼含泪水,看着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