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爷清醒了!在二秃子的指挥下,三个小青年在伙房大灶上,给赵二爷烧热了一大木盆水。高力在前边开道。
“水烧好啦!”
高力喊了一嗓子,黄小强和陈刚两个人合端着冒热气的大木盆从伙房进到大队部。
高力蹦着脚来到赵二爷炕边。只见赵二爷半躺半靠在被窝跺上,正用手使劲的锤那条瘸大腿。二秃子爬在炕沿上用两手给赵二爷搓脚。
“咋样?腿还麻不麻?有了感觉没有?”
赵二爷摇摇头。
“哎吆!水来得正好!赵二哥!你看这仨娃娃多好嘞!给你把热水烧好了!你看咋个洗法?脱光了坐盆里洗?还是光洗洗腿?”
“啊!”
赵二爷啊了一声。扭脸看着三个小青年。
“唉!人老不中用啦!孩子们!二爷俺先谢谢你们了。秃子兄弟,依你看咋洗?”
“让俺说,光屁股坐盆里洗吧!全身都暖和暖和。反正你那裤子早就让黄书记给你扒下来了”
“中!扶俺一下!”
“好嘞!起来吧!”
二秃子两手一抄,把赵二爷抱了起来,赵二爷两腿落了地。
黄小强赶忙把大木盆挪到炕沿跟前,用手把赵二爷两条腿拢进大木盆里。
“孩子!孩子!你别动手!让俺自个来!俺看看这条腿咋着啦!能不能吃住劲!”
赵二爷从炕上直起身子就要往盆里坐,哪知道身子一歪差点载倒,他赶忙又坐回炕上,嘴闭地紧紧的,鼻子呼吸粗重,好像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较力似的。
“他娘的!俺就不信,这条腿就这样废了!秃子老弟!来!扶俺坐的盆里,好好洗洗看看咋着?”
二秃子拦腰抱起赵二爷把赵二爷缓缓放进大木盆。
“哈!真舒服啊!秃子兄弟,孩子们!俺赵二多亏了你们,今天还能泡个热水澡?俺谢谢你们呀!”
说着!赵二爷抬起胳膊两手合拳向几个人频频打拱作揖。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屋子里没人说话,黄小强给赵二爷撩水洗后背,二秃子蹲在盆跟前给赵二爷揉腿揉脚。
赵二爷叹了口气说:“孩子们!秃子兄弟!常言说的好啊!少来夫妻老来伴,你看?咱们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光棍,俺是老了,这辈子也不打算再讨媳妇了。
你们趁年轻,赶紧张罗个媳妇,家里有个女人,那才像个家,日子过得才有热乎劲。”
“赵二哥!你说的忒对啦!没有女人,男人活得没啥大劲。
可这话又说回来啦!就咱这皇粮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的女人肯嫁给皇粮峪的男人啊?”
“秃子兄弟,话可以那样说?心可不能那样想?心要想着把不能变成能!把不行变成行!”
“那还用二哥你说啊?俺 早就这样想着哩!”
“好好好!这样想着就好!为给你秃子兄弟讨个媳妇!为让外乡的女人能嫁到咱皇粮峪来!咱们摽着劲好好干他几年,不信咱皇粮峪翻不了个身!”
“管它球的娶媳妇翻了翻不了身哩!赵二哥!咋说?先给你翻个身,洗洗屁股?”
“哈哈哈哈!好!”
“咦?赵二哥!你这屁股蛋子上咋也有一块疤啊?也是抗美援朝留下得?”
“屁股上的疤?那倒不是!那是小时候跟俺娘出去讨饭,讨到一个地主老财家里,地主老财不但没有给吃的,还说俺娘和俺给他家带了晦气,末了,放出狗咬俺娘俩,那条狗凶得狠,照直就咬住了俺的屁股蛋子,俺娘疯了似地护着俺,地主老财哈哈地大笑,他见俺爬在了地上,屁股直淌血,才喝住了他的狗。
想起旧社会的事,那苦?三天三夜也诉不完啊!行啦!洗好了!身上一下子就暖和了!秃子兄弟!扶俺一把!”
二秃子扶着赵二爷直起身子,赵二爷两只胳膊一较力,整个身子就上了炕,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躺在炕上的赵二爷感慨地说:“秃子兄弟!孩子们!老话说的好!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如仰着!这会儿二爷我是舒坦啦!再做个吃饺子的美梦,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啦!哎呀?小强!咱那黑驴咋着啦?”
赵二爷说着又坐了起来。
“唉吆吆!俺的赵二哥呀!你天生就是受累的命,刚说再吃个做饺子的梦!嗨!一蹦子又想起你那黑驴唻!”
“哎呀!俺的二秃子兄弟!你说啥?再吃个做饺子的梦?哈哈!咱吃不上饺子,连个吃饺子的梦也说不联利。你可真够逗得啊!哈哈哈哈哈!快!扶俺去看看黑驴!”
“不用去看!俺就知道,你醒来一准就得找黑驴!这不!娃娃们烧水的 功夫,俺把黑驴牵进屋啦!你看?墙角那是啥?”
屋子里的人把目光齐刷刷顺着二秃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黑驴卧在墙角里,高昂着驴头,一对大驴眼泛着亮光,正往这边看。
赵二爷的眼神和黑驴的眼神搭上了!黑驴“嗯。。。。。。嗯。。。。。。”地叫了两声。
“嘚楞!”
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朝赵二爷走过来,到了赵二爷近前,驴头一下就扎进赵二爷的怀里。
赵二爷把头一低,人脸和驴脸贴在一起,一行老泪顺着赵二爷的眼角流下来。
几个小青年呆呆地看着难以让人相信的这一幕,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陈刚的心里一阵内疚,他别过脸,长长叹了口气。
二秃子嗨嗨一笑。
“咋着?赵二哥!俺猜得不错吧?俺就知道,要给你赵二哥解心宽,还得黑子毛驴啊!看见黑驴你的心情舒坦了吧?”
赵二爷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二秃子:“兄弟!打明个起,老哥俺要称呼你的大号哩!常亮兄弟!老哥俺这厢有礼了!礼过去了!”
三个小青年看见赵二爷在炕上躬身给二秃子深深鞠了一躬。二秃子赶忙深深还了一礼。“
赵二哥!你这是做啥?这样的大礼俺受用不起啊!”
“哈哈!受得起!受得起!常亮兄弟!你的心地善良啊?俺赵二最钦佩心地善良之人呐!呀呀!光顾着瞎说啦!孩子们你们快回屋睡觉去吧!估摸已经后半夜了。明天一早咱还得去大田里看看啊!快去!快回屋睡觉去!”
三个小青年默默离开了大队部。
天空似乎快放晴了!
乌云飘散了,深邃的天际里,若隐若现的闪烁着几颗辰星。
陈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高力听见陈刚的叹息声,知道陈刚也没有睡着,他问陈刚:“刚子哥!你也没睡着吗?你为什么老叹气啊?”
“哦!你也没睡着啊?今天一天 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情很难平静。我也是二十岁的男人啦。说起来我是一个读了十三年书的高中生,要是按照以前的科举制度来说,我已经是个秀才了!起码!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了。今天之前,我也以为我好歹也算个知识青年,来农村插队有点屈才了!以为自己比村里的乡亲们强。然而 ,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让我感受太深了,我对自己有了新的看法。和乡亲们比起来,我狗屁都不如。
狗屁还能带响,还有点臭味,还能给人们留点印象。我能干什么?
地里的活稀松二五眼,别的本事更是没有。
想起来,惭愧啊!惭愧!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毛主席说的话: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哪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不插队,不和乡亲们打成一片,不亲自参加农村劳动,就体会不到毛主席这些话的含义。经过今天一天的事情,我有所感悟。
每一件事都像赵二爷对黑驴说的那样,我们还毛嫩啊?
别的不说,就是今天赵二爷在大坝上以身去堵水窟窿的壮举,不到现场,你能相信吗?
还有,刚才二秃子哥给赵二爷干得那些事,那些就够咱们学一辈子的!”
“刚子哥!你大可不必责备自己,咱们不是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吗?咱们要是到了他们那份交情,我看未必咱们就比他们做的差!”
“呵!你小子倒是很有自信啊?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你看赵二爷刚才和二秃子说找媳妇那件事,赵二爷说的多好啊!要看得开,想的开,放得开。”
“刚子哥!咱们年龄现在还小,估计再过几年,到咱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没准咱们皇粮峪的情况就好了。到那时候,没准就不难找媳妇啦!再说啦!刚子哥你是一表人才,长相英俊,身材高大,不怕没有 女的跟你。
唉!估计我倒是个困难户,身高一米五九,小身板,长相和小炉匠有一拼。”
“哈哈!高力!你小子倒是会打比喻,你知道吗? 演小炉匠的 那个电影演员,是名演员呐!你要是真有人家那两下子,别说娶一般女人了,就是找个女电影演员当老婆都不是难事!”
“刚子哥?你可真会给我解心宽,人家那是在长春电影制片厂,咱们这是在哪儿啊?皇粮峪的大山沟!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我想起来你那本《红楼梦》里的一句话。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我看这句话的时候,琢磨了半天,他说这些话只能对过去的地主老爷有钱人说,对于像我这样一贫如洗的小知青来说。反过来倒是有可能。万两黄金实难得,一个知己不难求!哈哈!刚子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这不是找到答案了嘛?”
“什么答案?你刚才说身高一米五九,小身板,长相和小炉匠差不多,意思是怕找不上媳妇。现在你从曹雪芹那儿得到灵感” 万两黄金实难得,一个知己不难求!”
有一个知己不就得了嘛!一个红颜知己,当你的老婆,足已了吧?”
“哎呀!刚子哥!你可真会给我解心宽!好!借你吉言,就像《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里瓦西里对那位夫人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说完,高力呵呵一笑,不一会儿睡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