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之灵人为首。
人!个体的人!虽然生命有限,力量有限,可当他的心中充满信念的时候,这种信念就会转化为一种力量,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
此时的赵二爷就是如此。
平日他迈动那条残疾的瘸腿走路都吃力,现在他好像忘记了一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大坝,保住麦子,保住皇粮峪人的生命。
他的两只手,他的双臂,他的整个身躯,还有那条正常和残疾的瘸腿好像都不复存在了。
他仿佛是一尊天神,一尊大力金刚。他要取石填洞,要堵住那万恶的洪水。
是的!赵二爷已经尽力了!可是,终究人在自然灾害面前仍然是个弱者。
赵二爷把平时自己根本做不成的事情都做了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晃动着一走一摇的身子,爬上坝顶,把堆起的石头扔进漩涡里。
一 块,两块。。。。。。
坝顶的石头堆没有了;
漩涡变平缓了;
喷涌的水流变细了;
他的身子一下子歪倒在坝头上。
他喘息了片刻,睁眼盯着旋涡。
该死的溃洞还往里进水,他挺了挺身子,往前边爬了几爬,身子一转个,“咕通”扑进水里,用自己的身体去堵溢出的水流。
雨不停地下着。
他闭上眼,任雨水从头上,身上往下流淌,残躯死死顶住从溃洞往大田里灌进的洪水。
昏暗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人们的呼喊声:“赵二爷!赵二爷。。。。。!赵二哥。。。。。。!”
声音越来越近,赵二爷的胸膛里涌起一阵潮热,心里念叨着。
“人都来了!人多就一定能保住大坝,保住大坝就能保住麦子,保住麦子人就能活命。。。。。。”
人就是这样,当身处绝境,偶然激发出的超能力,可干成平日不敢想象的事情。当环境又恢复到先前样子,那股激发出来的超能力,顿然就消失殆尽。
听到人们的呼喊声,知道人们都上来了,赵二爷心气一松,身子一软,头一歪,泡在了水里。
黄书记,石良, 陈刚,高力,黄小强 ,二秃子,龙二,狗唤子十几个男人一边呼喊,一边顺水流急速地往上奔跑。
黄书记手持手电筒四下里照,人们爬上坝顶,眼光搜寻着。
啊!看见了!赵二爷在那儿!
人们“咕咚!咕咚!”从坝顶跳进大田,蹚水赶到赵二爷近前,只见赵二爷身子歪斜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黄书记一步跨到赵二爷身旁,蹲下身子,两臂一使劲,把赵二抱起来,一扭身用自己的后背堵住流水的缺口,身子斜靠在地上,赵二爷的头躺在了黄书记的怀里。
黄小强大声呼叫“爹!”
黄书记口气急速果断地喊:“快往缺口扔石头!从两边一块填!”
男人们像疯了一样,从山脚处搬着石头。
过了一会儿,赵二爷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弱地说:“有福!快去搬石头,口子让我来堵!”
“你不要命啦?你的那条腿?”
“我的腿反正是一条瘸腿,他还能瘸到哪去?一条腿给了抗美援朝,另一条还能行,就是这条也瘸了,为了咱皇粮峪的乡亲们,我也认了!
啊!啊!”
赵二爷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坝要是冲毁了,洼地里的麦子就全完啦,那可是咱村里人的命根子啊!”
说完,赵二爷紧紧闭上了双眼。
洪水从黄书记身后的溃洞里涌出来,突然一个漫浪从大沙河涌进大坝,
劈头盖脸地从黄书记和赵二身上滚过。。。。。。
黄小强冲到黄书记身旁声音里带着哭腔:“爹!缺口堵不住!又有好几处进水啦!”
”让我来!”
只见陈刚双手贴住肚皮抱着一块大石头淌水走了过来。
”小强!你扶着赵二爷和黄书记先走!我拿这块大石头堵注缺口。”
”刚子哥!你小心!”
黄小强喊了一声。
黄书记唉了一声:“快!快背上你赵二爷走,天要作孽啊!”
黄书记痛苦地喊出他不想说的话。
黄小强蹲下身子,高力,二秃子,几个人把赵二爷从泥水里抱起来,放到黄小强的背上。
陈刚一个人抱着大石头一步一步挪到缺口处,蹲下身子,把大石头稳稳堵在缺口处。
被大石头堵住的缺口,仅仅断流了几秒钟,紧接着更大的一个缺口溃露出来。
洪水无情地从缺口涌了进来。
”陈刚!陈刚!快上来!大坝堵不住啦!”
黄书记着急地喊。
陈刚满脸愤懑,沉着脸大步淌水赶上了大伙。
一行人淌着麦田里的积水,护着赵二爷上了山坡。
人们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不忍回头去看已经快被洪水吞没,将要成为一片泽国的麦田。。。。。。
陈刚两手搀扶着黄书记,黄小强背着赵二爷,一行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往前走。
忽然,人们看见大妮气喘吁吁地从山坡下边往上跑来。
大妮的手里拿着一把铁锹,雨衣敞开着,两臂摆动,两条腿奋力地蹬踏着。
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漂亮的脸庞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男人们往下走,大妮往上走。
很快,大家聚在一起。风雨夜色中,大妮打量着一身泥水的男人们。
她看见了爹,看见了弟弟,她看见了陈刚。
在看见陈刚那一刹间,她的心猛地一颤动。
少女那素常封闭的心扉,好像被人拨动了一下。
她定了下神,快步走到爹的身旁,爹看看她没有说话,铁青的脸上布满痛苦。
她看见了弟弟小强,她看见了小强身上背的赵二爷。她赶忙脱掉身上的雨衣,披在赵二爷身上。
赵二爷的腿僵直着,双目紧闭,任由孩子们拖拽。
黄书记轻轻唤了一声:“大妮!你咋来啦?”
“爹!俺不放心啊!”
大妮伸出手搀着黄书记的一只胳膊。
雨越下越猛,一行人跌跌撞撞拥着赵二爷奔进村子。。。。。。
夜已三更,皇粮峪生产大队队部里灯火明亮。
人们把赵二爷放到炕上,黄书记脱去赵二爷的湿衣,湿裤,扯过被子盖在赵二爷身上。
赵二爷牙关紧闭,呼吸微弱。
黄书记俯身把头贴近赵二的脸,嘴里轻轻地呼唤:“赵二!赵二!赵二老哥!”
赵二爷没有反应,黄书记的呼唤声带着哭腔。
“赵二老哥,你睁睁眼,你睁睁眼啊!”
赵二仍然没有反应。
莫非赵二爷真得不行了?在场的人们心里胡乱猜想着。
陈刚往前跨了一步,弯腰,侧脸,把耳朵贴近赵二爷的左胸前,凝神屏息。
他的耳膜里感知到赵二爷心脏微弱“吐吐”的跳动声。
他直起腰,看着黄书记说:“赵二爷昏迷过去了!得赶快让他醒过来,不然,情况会很不好!我给掐掐人中试试!”
陈刚嘴里低声说着,右手拇指就放在了赵二爷的人中穴位上,正想使劲,忽然脑子里打过一个闪。
书上写的是,人中穴位不可乱掐。
而且特别说明,休克的病人才可以掐人中。
他记得很清楚,休克的病人是没有了呼吸的,赵二爷现在有呼吸,有呼吸没有意识,这叫昏迷。
昏迷能掐吗?陈刚脑子有点没底了。他记得很清楚,人中不能乱掐。这一掐要是把赵二爷掐坏了怎么办?那可就成了大罪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还是看看再说吧。
他抬眼往旁边瞄了瞄,周围的人们都瞪眼瞧着他。他的心不由哆嗦了一下,把放在赵二爷人中穴上的右手拇指抽了回来。
黄书记擂了他一眼。
“拿酒来!”黄书记对着石良喊了一声。石良的手上早就准备好一瓶酒,用酒给受了冷冻或是惊吓的人提神,这是以往通行的法子。
石良用牙咬开酒瓶盖,自己先喝了一小口,呲了呲牙,明显酒气挺浓。他把酒瓶口对着赵二爷的嘴,往嘴里倒了一点,酒从赵二爷嘴角流了出来。又倒,又流了出来。
“来!给我!你捏住赵二哥的鼻子”石良左手捏住赵二爷的鼻子,黄书记左手撑开赵二爷的嘴,把赵二爷紧闭的牙齿撬开一个小缝,右手握住白酒瓶,轻轻往赵二爷的嘴里点了一小口。
“把手松开!”
人们都俯身看着赵二爷,赵二爷紧咬的牙关仍然动也不动。
“这可咋办啊?”
黄书记轻轻嘟囔了一声。顿了顿说:”小强快回去叫你娘,让她带上皇粮老酒!”
黄小强飞奔出屋,人们给赵二爷搓腿搓身子,赵二爷还是没反应。
有人喊了一句:“黄婶来了!”
人们让路。大妮陪着黄婶走了进来 ,黄婶两手把怀抱着的一个白瓷瓶递给了黄书记。
黄书记接过瓷瓶 用力拔出瓶塞,一股浓浓的奇香从瓶口溢出来,直往人们的鼻子里钻,附近站的几个人不由神情一震。黄书记习惯性地用鼻子闻了一下瓶口,顿时一股香气冲脑。他屏住呼吸,瓶口对着赵二爷的鼻子。
满屋子的人都闻到了一股奇香。
人们的眼睛盯着赵二爷。
一秒鈡,两秒钟,三秒钟。 赵二爷还没有反应 。
“快!拿根筷子来”有人把筷子递给黄书记。黄书记把筷子头伸进白瓷瓶里,蘸了两蘸。然后把筷子头探进赵二爷的鼻孔里。人们观察着,期待着。时间约莫过去十秒钟的光景。
赵二爷的鼻翼扇了两扇,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皮抖动了两下,喉咙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不一会儿,两只眼睛缓缓睁开了。
嘴里轻轻沉吟了一声 “ 啊。。。。。。”
赵二爷这长长地一声呻吟,犹如给黑暗中的人们点亮一盏明灯。人们不由 “哇!”的一声叫起来!
人们叫着 ,哭着,笑着,眼里流着泪,手脚哆跳着。
赵二爷醒啦!
赵二爷好啦!
人们的眼睛看着赵二爷。
然而,黄小强和陈刚的目光不错眼球地盯着黄书记手上的白色瓷瓶看。
瓶底部用颜体书写的”孙记”两个蓝字格外显眼。
黄小强内心独白:“爹手里的白瓷瓶里是什么宝贝?咋这么神奇?赵二爷只闻了闻就醒过来了?”
陈刚内心独白:“真是难以置信。这个小瓷瓶可真神了?好像具有魔力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上 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它究竟是什么?黄书记家是从哪里得来的?又是怎么得来的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轰轰地雷声,从半空中滚进村子,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哗哗的落雨声,水流声,搅得人们心里没有片刻的安宁。
黄书记看着门外,痛苦地闭住双眼。
黄小强走近黄书记:“爹,你的衣服也都湿透了,快回家换换吧!赵二爷由俺和陈刚哥他们照看就行了!”
黄书记没说话,点点头,接过大妮递过的雨衣,往身上一披。
大妮和黄婶一人掺着黄书记一只胳膊,走向雨夜。。。。。。
屋子里其他的人看赵二爷醒来了,刚才悬着的心也都落进了肚里。
有家有室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四个光棍。
头一个就是二秃子,再就是黄小强,另外就是陈刚和高力。
看见主事的人都走了,二秃子拿起了长者的架势。
他环视了一下屋子,走近赵二爷躺着的炕跟前。
先探脖爬在赵二爷脸前看了看,见赵二爷浑身蜷缩着,二秃子一下心里就明白了。
他抬眼瞧了瞧这小哥仨。“哼!哼!”先哼了两下,那意思先清了清嗓子。随后挺起胸脯,腆着肚皮,身子晃了两晃,找了找黄书记平时说话的感觉,耷拉眼皮使劲往大睁了睁。“俺说你们几个?知道下边该干点啥不?”
小哥三个不由一楞!黄小强赶忙问:“秃子哥!你说现在咱们该干啥?”
“干啥?没脑子的家伙!赶快点着伙房的大灶火,烧一锅热水,给赵二爷暖暖身子啊?你没看见他,躺在炕上都缩成一个球了,还不烧锅水好好给他烫烫?
你们啊?一个个就像那斗败的鹌鹑,都缩了脖啦?
平日说起话来,你们这些学生娃一大套一大套的,临到节骨眼上,一个个呆头呆脑的。
哼!听俺的,快快烧火,把灶火烧的旺旺地,驱驱这霉气。
他娘的?这是咋球回事?眼看着就要能吃到嘴里的麦子,咋个老天爷不长眼?把个夜壶碰翻了!黄汤子没完没了地直劲地漏?
日他个奶奶的!你们快去烧水去啊?看俺干啥!”
二秃子吼了起来!
小哥仨哈哈一笑!赶忙跑了出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