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洼地麦田里还是人头涌动,人们继续从水里捞麦子。
田埂上摆满了一堆堆水渍渍的麦穗。
陈刚站在田埂麦穗堆旁,手搭凉棚往西边张望着。
隐隐约约看见有一辆毛驴车从西边山坡下,顺小道往洼地这边赶过来。
看到驴车,陈刚的心里不由一喜,刚才还为这么多麦穗运回村里发愁呢?
真是想睡觉了,就有人给递过一个枕头来。
他很想看清楚赶车的人是谁?翘起脚来望了两望,也还是没有看清楚。
高力看着陈刚:“刚子哥!你看什么呢?吆!原来你是看那辆毛驴车?嗨!你白看,毛驴车来了也不会先给咱们拉!队里的车肯定先仅着干部家里拉!”
陈刚看了眼高力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要不然咱俩打一睹,睹一睹毛驴车来了第一车给谁家拉!”
一听说睹这个,李秋月和谭小玉也来精神了,往这边凑过来。
李秋月看着陈刚:“陈刚?你们这会儿累不累啊?”
陈刚伸了个懒腰:“累!实在是有点累了,就是地太湿了,要是地不湿,我早就躺地下啦!”
高力翻着四白眼:“累!谁不累呀?如果继续捞麦子,我可真没那个心劲了!除非说,这水里还有金子,保不齐,我还能行。金子的诱惑力我相信比麦穗的诱惑力大多了!”
“那还用你说,要是有金子,我也捞!”谭小玉小嗓飚得挺高。
翠玉娘看着这几个知青闹着玩,眼含笑意不说话。她也感觉非常累了,不过看着自己身边这么一大堆麦穗,心里还是嘻滋滋的。
李秋月回到翠玉娘身边:“姐!他们两个男生打睹,睹第一车麦穗,先给谁家拉?谁输了,谁回家负责挑水!您想让他们谁赢啊?”
“他们睹这个啊?他们都睹第一车先给谁家拉?”
“陈刚睹的是抓阄定输赢。高力睹的是第一车给黄书记拉!”
翠玉娘点点头,面含微笑:“秋月!你心里想让谁赢?”
“您问我?我这心里当然是希望第一车给您家拉呀!给您拉不就是等于给我们拉吗?”
“贪心!”翠玉娘嘴角漾起微笑。“跟你说实话吧,今天让我猜啊!这第一家估计是二秃子!”
“您那么有把握?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理由嘛,俺先不说,等结果出来,看俺猜得对不对,如果对了,俺再告诉你理由。如果俺没有猜对,理由也就不必说了。”
李秋月深吸了一口气:“哎吆!您猜得是冷门,这个结果估计他们俩谁也想不到。不行!得让他们两个有一个输的,不然,咱家水缸今天就得缸底看月亮啦!今天晚上必须把水挑回来,不然明天早晨就没水做饭啦!”
“俺家缸里还有不少水,不用着急,俺昨天把所有的盆盆罐罐都接满了雨水,估计两天时间都不用挑水了!你要是着急,一会儿先从俺缸里舀点。”
“呀?兰菊姐!这个办法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告诉你,你会接雨水嘛?”
“当然会了!洗个菜,洗个碗的那不是挺好的嘛!”
“那倒是!只要你不在乎?以后再下雨,你就拿些盆了罐了的也接点雨水,我觉得雨水挺干净,不像二秃子说的,雨水是老天爷夜壶里的尿!”
说完,两个人咯咯咯咯笑起来!
“兰菊姐!秋月姐!你们俩个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咯咯咯咯地又说又笑有什么高兴事啊?”
谭小玉凑了过来。
李秋月拿出大姐的架势:“你先别问我们说什么呢?你先告诉我,你去跟那俩男生,叽叽咕咕说了一顿什么?说得眉飞色舞的?如实交待,不然,本姐姐今天要责罚你这个小妮子!哈哈哈哈!说不说?不说?我可要来真格吱你啦!”
李秋月说着,夸张地张着大嘴,两只胳膊炸炸着,两只手伸出来就要奔往谭小玉的咯吱窝。谭小玉长了一身痒痒肉,最敏感的地带就是胳肢窝。
李秋月每回和谭小玉逗着玩,咯吱谭小玉的胳肢窝,那是绝活。
谭小玉看见李秋月的手往咯吱窝来啦,浑身早就麻软了,手还没到,就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声惹得捞麦子的人们都往这边看。
陈刚和高力也都把眼光看向她们两个女生。李秋月咋呼着:“快说!我的手可要咯吱啦!”
谭小玉早就笑得蛮腰乱扭,花枝乱颤,笑声听得人们心里甜甜地,痒痒地。
过了好一会儿,谭小玉的笑声终于停下来:“啊呀!笑够啦!今天这一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刚才这一笑啦!快把我的肚子笑破啦!秋月姐!手下留情,请听小玉我如实禀报!”
李秋月和谭小玉这么一闹腾,刚才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人们,顷刻间又来了精神头。
一早还在掐架的狗唤子和二秃子两人,这会儿凑在一块说着悄悄话。
狗唤子神叨叨地看着二秃子:“秃子兄弟?你不是一天到晚的惦记娶个媳妇嘛?放着咱村里的寡妇大美人,难道说你不动心?你就没想过找人给你牵媒拉纤?”
听狗唤子这么一说,二秃子的脸色冷下来:“狗唤子哥!快闭上你的臭嘴,这样的话可是不敢瞎说,让人家听着不好哩!你知道不?欺负军属,烈属那是要坐大狱的?翠玉娘是个好人,人家已经够熬煎的了,咱可不敢再给人家填不是。”
“好好好!算俺没说,那你心里就没有个惦记的啦?”
二秃子诡密一笑:“当然有啦!不过俺只是惦记惦记,那话咋说来着?耗子惦记猫,溜须不不要命啊?
那可是危险的买卖,俺只是想想而已,过过嘴瘾,真格地可是不敢干!”
狗唤子一脸的鄙夷:“咦-----!看你这个鸡毛胆子,比那针鼻儿还小哩。不瞒你说,你哥哥俺,前几年往县里粮库送粮食,认识了一个那个。
那个妮子长得可是不孬,他娘的,俺真想跟那个妮子拉呱拉呱,谁曾想,屌毛民兵队长,就是那个陈啥啊?陈柱子!嗨?非逼着俺快些回来!
末了!那个妮子跟旁人走了!你说?下次要是还有往县粮库交粮食的差事,你张罗张罗也跟着去,俺领着你去粮库那儿看看,要是碰着那个妮子,俺给你勾搭勾搭!”
二秃子咧开耷拉眼皮的眼睛,眼睛仁透着狡黠的目光,撇着嘴:“咦呀----!有那样的好事?你还会告诉俺?你早跟猴子见了桃子似的扑上去了!俺还不知道你那小花花肠子?俺才不上你那钓鱼钩哩!”
狗唤子一脸的扫兴样“得得!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和你说啦!”
“咦!你听!大美人唱起小曲啦!”二秃子的眼睛里放着亮光,张着嘴往唱歌的地方张望。
原来是两个女知青和翠玉娘三个人背靠背站着哼哼着小曲:
《十送红军》
一送里格红军
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
介支个缠绵绵
山上里格野鹿
声声哀号
树树里格梧桐
叶呀叶落完
问一声亲人 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
介支个再回山
。。。。。。
三个女子忘情地唱着,捞麦子的人们,放下手里的活,听着歌声,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
“吁--------”
一声吆喝毛驴的声音,打断了歌声,也打断了人们的遐想。
吆!新鲜!今天的驴官是个女子,唱歌的三个女子一起走向赶车的驴官,嘴里喊着:“大妮------!咋你来啦?”
大妮爽朗地一笑。
”俺咋不能来?你没听那豫剧花木兰唱的嘛:“从来女子不输男------啊拉咿呀唻!”
四个女子唱出同一句豫剧花木兰唱词。
声音一落就兴奋地拉起话来。
几个人如在无人之地,嗓门也大,笑声也脆。才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四个女子论长相,个个都堪称美人。各自的韵味又不同。这可是皇粮峪的四朵金花。
翠玉娘的美,一种典雅地恬淡美,像兰花,美而不艳,清新素雅;
大妮的美,有点蔷薇花的味道,艳韵逼人,格外抢眼,看一眼令人心动;
李秋月的美,热烈而奔放,像金菊,情感炽热,能唤起情感的波动;
谭小玉的美,冷艳高雅,犹如一捧雪莲,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
陈刚静静地在远处瞄着这四个女子,他的心里不知怎地?
突然冒出一股幽怨的情绪。
这情绪缠绕着他自己,竟然为眼前的四个美女无理由地有点伤感。
陈刚正全身贯注看着不远的四个美女,没想到高力悄悄蹭过来,手里举着两根麦秸秆,在陈刚眼前晃了晃。
陈刚蓦然回首,一看高力脸上正发着坏笑。
“刚子哥?嘻嘻!魂飞走了吧?美女真好看啊!刚子哥!这四个人你给她们打打分!你觉得谁最好看?”
陈刚一笑“算了吧!过过眼瘾,没心思打分!”
高力提起给美女打分,这让陈刚想起来在学校的事。
那时候班里总有那么几个好色之徒,在背后三五成群,给同班女生长相打分。
有个小子,竟然给全校女老师打分,给女老师编上序号。
不知是谁,把给女老师编号的事捅给老师了。
语文老师在讲课前一通臭骂: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学社会小流氓那一套!
谁教你们的?
给女老师长相打分?
还起外号?叫陈老师是王光美,叫我是烂菜花,叫周老师是小老婆。
老师说到这,全班男生哄堂大笑。把个老师气得大喊一句:”陈刚你把所有男生的课外书都给我收上来!现在!快点!”
这几个外号,不是凭白想象的,都有出处。
王光美自不必说了;
烂菜花是电影《夺印》里的喊何支书吃元宵的那个媒婆;
小老婆是电影《独立大队》里边,老三偷情的地主小老婆。
还真别说,这编号,外号起的还挺形象。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这么一说,不仅没有把外号压下去,反而传播的更快,更广了,全年级和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陈刚想到这儿,不由笑了。看着高力说;“现在哪有那个闲心啊!去你的!准备干活!”
他看见 黄小强朝大妮跑过去:“姐!你歇会儿!让俺来赶车!”
黄小强把驴车调好个,问大妮:“姐?赵二爷说没说先给谁家拉?”
“那还用说嘛?军烈属五保户优先!其它家抓阄!”
“嗷------!装车啦-------装车啦------”
人们蜂拥着走向翠玉家,哑巴臭小家,王老爷子家和傻子大喜家麦穗跟前。
人们开始装车,大伙一块动手,几分钟的光景就装好了那几家的麦穗。
装完那几家的麦穗,车上还有空余的地方。
黄小强大声喊:“抓阄!抓阄-----喽”
黄小强手里端个笸箩盆,里边放了一堆硬纸片,人们一看:“嗨!还是原来的旧纸片啊?俺都能认出上回俺拿的几号。“
“快拿!快拿!拿上从一号开始装!”
“哈哈!俺是一号!”原来是龙二抓了个一号,高兴地咧着大嘴笑了。
“小强!小强!快!把车往俺这边赶赶!俺家的麦穗多!”
到了龙二家的麦穗跺跟前一看,小强笑了:“龙二叔!你可真能捞啊?你一家比前边两家的都多啊”
龙 二光笑不说话,龙二媳妇扭着圆滚滚的肉身子挤过来,脸上堆着笑:“小强侄子,快!擦擦你脸上的汗!说着把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块花手帕在小强脸上擦了擦。”
小强笑了:“婶子!你这花手帕可真香啊?”
“那是的,这花手帕是娘家弟弟从杭州城给俺买的,大名牌!西湖牌的”
龙二媳妇提高嗓音谝着。
装好龙二家的麦穗,毛驴车已经满满当当了。黄小强高声喊了一句:“装了车的跟俺回去卸车,剩下的等着俺,一会儿就回来!”
“嘚!驾!”黄小强嘴里吆喝着,身子靠着车辕,手里抓着缰绳,慢慢启动驴车,驴车晃晃悠悠满载着一驴车麦穗顺着山道缓缓离去。。。。。。
目送驴车走远了,高力对陈刚说:“刚子哥!你看人家翠玉娘多聪明啊!人家拿了一把剪子,人家捞起麦子就手就把麦穗剪下来,把麦杆就扔了。你看咱们,瞅着堆儿挺大,麦子没多少!”
陈刚笑了笑:“怎么?眼红人家啦?人家那叫有钢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刻看出一个人的智慧来。翠玉娘多捞点,说实话,我心里挺高兴,黄书记不是说了嘛?
七成归各家,三成交队里。翠玉家多点,秋月和小玉也能沾点光,她俩沾了光,得实惠的还不是咱俩吗。为翠玉娘高兴啊!”
“当然啦!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眼红翠玉娘,而是打内里觉得自个窝囊。我咋就没有想出来这样的主意啊?”
陈刚的眼神里露出欣赏的善意,笑着说:“打住! 高力!你窝囊就对了!要是你也拿把剪子和社员去抢着捞麦穗,你说你心里能落忍吗?”
“呀?你是这么想的啊!看来我想的简单了点,是啊!咱们怎么能和社员争吃得呢?”
最后高力这句话像是回答陈刚的话,也像是自己回答自己。
与此同时,在大坝外边,黄书记,赵二爷,石良三人一边顺着大坝走,一边说着话。
黄书记手指一个大豁口,眼睛看着赵二爷:“赵二哥!这儿就是你堵窟窿的地方,你的老命险些撩在这儿啊!,幸亏那些年轻的娃娃手脚利索!不然……”
赵二叹了口气:“唉---!可惜没堵住啊,要是能堵住,俺把命撩的这儿那又有啥?只恨俺这小身板有心,力不从啊!
要是能成为一堵城墙,扎扎实实地立在这儿,任它啥样的洪水咱也不怕它”
“赵二哥!命捡回来就是大胜!坝冲毁了咱可以再建! 命要是丢了那说啥也晚了!”
接着黄书记扭脸看着石良:“咱们都要记住!在咱们皇粮峪,活儿要干好!地!要种好! 大坝!要修好!不管干啥,不要忘了第一宝贵的是人!到什么时候都要把人保护好!咱们共产党人有一句名言。在那儿跌倒就在那儿爬起来!大坝从那儿毁的咱还把它从那儿立起来! 这茬粮没了下茬粮咱还要种。你们说?干这些事没有人行吗?
突然,前边传来人们的吼叫声。
三个人翘脚往前张望,不知又怎的了?
(待续)